他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襲擊，眼中那凍結(jié)的漠然終于被一絲真實(shí)的驚愕打破。但刻入骨髓的武將本能讓他反應(yīng)快得驚人。就在簪尖即將刺入他頸側(cè)皮膚的剎那，他猛地側(cè)身，一只鐵鉗般的大手精準(zhǔn)地、狠狠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骨頭像是要被捏碎！

巨大的力量懸殊讓我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整個人被他死死地鉗制住，動彈不得。鳳簪冰冷的尖端，距離他頸側(cè)跳動的血脈，僅僅一寸之遙，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攥著我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疼痛鉆心。他低下頭，那張俊美卻冰冷的臉迫近，鼻息幾乎噴在我的額發(fā)上。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驚疑、暴怒，還有一絲……被冒犯的、高高在上的輕蔑。

“沈時綰，”他開口，聲音低沉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你又在玩什么把戲？”

玩把戲？

這三個字，如同三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我的耳膜，刺穿我搖搖欲墜的理智！

前世，大雨傾盆，我跪求他放過沈家女眷時，他也曾這樣俯視著我，冰冷的語氣如出一轍：“沈時綰，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憐的把戲！”

玩把戲……

紅蓮被亂棍打死時凄厲的慘叫仿佛又在耳邊炸響，父親在囚車?yán)餆o聲搖頭讓我別救他的絕望眼神清晰浮現(xiàn)，母親臨別前塞給我的、那枚早已冰冷的玉佩觸感似乎還殘留在指尖……還有亂葬崗那吞噬一切的、冰冷的雪！

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獄業(yè)火，瞬間將我的血液點(diǎn)燃！我猛地抬起頭，不顧手腕幾乎碎裂的劇痛，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他近在咫尺的臉，像是要用目光將他生吞活剝！

“把戲？”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地響起，扭曲變形，如同鬼魅的哭嚎，又像是地獄深處刮來的陰風(fēng)。每一個字都浸滿了血淚和刻骨的毒。“劉寓裎！你給我聽清楚！”我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身體因極致的恨意而劇烈顫抖，“你縱容魏曉雪活活打死紅蓮！你冷眼旁觀我沈家滿門流放慘死！我凍斃在亂葬崗里，懷里抱著紅蓮的尸體，大雪一寸寸將我們掩埋的時候——你告訴我，這也是把戲嗎？！”

我瘋狂地掙扎起來，不顧一切地想要掙脫他的鉗制，哪怕拼著這只手廢掉，也要將簪子刺進(jìn)他的喉嚨！“這血債！這滔天的血債！你拿什么還？！拿什么還——！”

“你瘋了！你沈家不是還安穩(wěn)得活著，死的是我老師魏家，怎么，壞事做多了，以為沈家滅了是嗎？”劉寓裎低吼一聲，臉上終于徹底褪去了那層冰冷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驚怒和難以置信。他顯然無法理解我這番“瘋言瘋語”，只能用力將我推搡開，試圖制服這突如其來的瘋狂。

就在這激烈的撕扯中，我緊握鳳簪的手腕被他狠狠一扭！

“當(dāng)啷——”

一聲刺耳的金石撞擊聲響起。

那支沉甸甸的赤金點(diǎn)翠鳳簪，終于脫手而出，劃過一道無力的弧線，重重地摔落在光潔冰冷的金磚地面上。簪頭的翠羽微微震顫，那點(diǎn)幽冷的寒芒在燭火下跳動了一下，隨即徹底黯淡，如同我此刻驟然熄滅的、同歸于盡的瘋狂。

手腕上傳來骨頭錯位般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讓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身體被他巨大的推力帶得踉蹌后退幾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雕花床柱上，悶痛傳來。

所有的力氣，仿佛都隨著那支脫手的簪子一同被抽空了。狂怒的火焰在瞬間熄滅，只余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灰燼，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靠著冰冷的床柱，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方才不顧一切的嘶吼耗盡了我所有的氣力，喉嚨里火燒火燎，泛著濃重的血腥味。眼前陣陣發(fā)黑，亂葬崗的雪、紅蓮的血、父親絕望的眼神……無數(shù)破碎的畫面在眩暈中瘋狂閃爍、旋轉(zhuǎn)。突然發(fā)瘋似得大笑“啊哈哈哈，我又活了，哈哈哈，蒼天都不忍，蒼天都看不下去”

劉寓裎也退開了兩步，胸膛微微起伏，顯然也消耗不小。他緊鎖著眉頭，眼神復(fù)雜地審視著我，驚怒未消，但更多的是濃重的困惑和警惕。他盯著地上那支靜靜躺著的鳳簪，又抬眼看向我，像是在看一個完全陌生的、極度危險的瘋子。

“你到底……”他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遲疑，似乎想質(zhì)問，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我緩緩地抬起眼，隔著那層因虛弱和恨意而泛起的生理性水霧，看向他。方才歇斯底里的瘋狂已經(jīng)徹底從我臉上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那平靜之下，是凍結(jié)了萬載玄冰的深寒。

我扯動了一下嘴角，一個極其緩慢、極其冰冷的弧度在唇邊凝結(jié)。那不像笑，更像是在臉上刻下一道深刻的傷痕。

“玩夠了？”他緊盯著我，聲音低沉，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我垂下眼簾，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顫抖、劇痛的手腕上，那里清晰的指痕已經(jīng)開始泛出駭人的青紫。視線掠過地上那支孤零零的鳳簪，簪尾一點(diǎn)翠羽黯淡無光。

然后，我重新抬起眼，目光平靜無波地迎上他審視的視線。

“是啊，”我的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卻帶著能割裂空氣的冷意，清晰地落在這片死寂的新房里，“我玩夠了，王爺。”

每一個字都輕，卻重逾千斤。

劉寓裎的瞳孔似乎猛地收縮了一下。他緊緊盯著我，那目光銳利得仿佛要將我整個人剖開，看清里面到底藏著什么。驚疑、審視、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慍怒在他眼底翻涌。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冰冷的哼笑，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和警告。

“最好如此。”他丟下這四個字，像是丟棄一件令人厭惡的垃圾，再也不看我一眼，猛地轉(zhuǎn)身。厚重的織錦門簾被他帶著怒意的手臂狠狠甩開，發(fā)出“嘩啦”一聲刺耳的巨響。

那猩紅的背影決絕地消失在門口，帶走了最后一絲虛假的暖意。沉重的腳步聲在門外回廊上迅速遠(yuǎn)去，直至徹底消失。

新房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死一樣的寂靜重新籠罩下來，沉甸甸的，壓得人窒息。唯有桌上那對粗大的龍鳳喜燭還在不知疲倦地燃燒著，發(fā)出細(xì)微的噼啪聲，燭淚如同血紅的眼淚，一滴滴滾落，在燭臺上堆積起觸目驚心的猩紅。

我依舊靠著冰冷的床柱，沒有動。身體里沸騰的恨意和撕扯的痛楚在絕對的寂靜中沉淀、凝固，沉入骨髓深處，化作一種更為冰冷、更為堅硬的東西。

目光緩緩掃過這間囚籠般的“新房”。每一寸刺目的紅，都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前世的愚蠢和天真。那些象征著喜慶和圓滿的圖案——百子千孫、龍鳳呈祥……此刻看來，扭曲如同地獄的符咒。

最終，我的視線定格在地上那支鳳簪上。它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磚上，簪尖反射著一點(diǎn)燭光，幽冷依舊。

沒有去撿它。

我只是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拖著沉重如同灌滿鉛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到那張鋪著大紅錦被的拔步床邊。每一步，都牽動著被捏傷的手腕，帶來鉆心的痛楚。這痛楚，卻像一劑清醒的藥，讓我混沌的頭腦無比明晰。

“我真的還活著”

我坐了下來，坐在床沿。脊背挺得筆直，如同懸崖邊即將迎戰(zhàn)狂風(fēng)的孤松。

窗外，濃稠如墨的夜色深處，傳來第一聲遙遠(yuǎn)而清晰的更鼓。

咚——

聲音沉悶，穿透重重庭院，落在這死寂的新房里，如同敲在棺木之上。

我閉上眼。

前世臨死前的景象再次清晰浮現(xiàn)：亂葬崗無邊無際的白，紅蓮身體最后一點(diǎn)溫度在我懷中消散，大雪覆蓋下來，冰冷刺骨……還有劉寓裎站在魏曉雪身邊，那冷漠如冰的俯視眼神。

冰冷的手指，在寬大的、繡著金線的猩紅嫁衣袖袍下，緩緩地、一寸寸地收攏，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軟肉，帶來尖銳的痛感，卻奇異地壓下了心口那撕裂般的悲慟。

這痛，提醒我還活著。

這恨，讓我無比清醒。

魏曉雪、劉寓裎……還有這吃人的裎王府！

更鼓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咚——

聲音沉入骨髓。

我睜開眼，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沉沉黑暗。眼底深處，最后一點(diǎn)屬于沈時綰的軟弱和溫度徹底熄滅，只剩下焚盡一切、玉石俱焚的冰冷灰燼。

這一次，不再是哀求，不再是絕望的等待。

猩紅的嫁衣袖擺下，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出細(xì)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輕響。那聲音，像極了骨骼在寒冰中凍裂的預(yù)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