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視界未來”總裁李明宇的豪宅卻像一塊投入水中的寒冰，將最后一絲屬于生活的暖意徹底凍結。警戒線外，聞訊趕來的媒體長槍短炮嚴陣以待，嗡嗡的議論聲浪被厚重的防彈玻璃和合金大門隔絕在外。門內，空氣沉滯得如同凝固的樹脂，只有鑒證人員鞋套摩擦地面的細微聲響，以及儀器偶爾發出的、短促的電子提示音。

陳巖站在客廳中央，目光像探針一樣掃過每一寸空間。奢華，冰冷，秩序井然，完美得像一個科技產品的展示廳，而非兇案現場。幾天前還意氣風發、主導著未來量子計算話語權的李明宇，此刻已成為法醫趙峰工作臺上一個冰冷的謎題。那詭異的“未來傷痕”像一道烙印，不僅印在尸體上，也深深烙進了陳巖的認知里，顛覆著他數十年刑偵經驗構筑起的常識壁壘。

“陳隊，”趙峰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也有一絲難以抑制的亢奮。他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透明的物證盒走過來，盒子里是幾片取自李明宇那處奇怪灼傷邊緣的極薄組織切片，“更精細的分子層面分析出來了。除了之前發現的逆向愈合跡象，我們在損傷最核心的亞細胞結構里，捕捉到一種極其特殊的能量殘留模式。完全不同于激光、電擊、化學腐蝕或者任何已知的能量武器痕跡。”

陳巖接過物證盒，對著光線仔細看。切片在特制溶液中微微泛著難以言喻的、仿佛不屬于這個光譜的微弱熒光。“特殊在哪？”

“它帶有一種…微弱的生物電信息片段。”趙峰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銳利，“非常微弱，支離破碎，像是信號傳輸過程中被嚴重干擾撕裂后的殘渣。但模式很獨特，我從未在自然死亡或他殺案件中見過類似的東西。它似乎…是被強行‘烙印’進組織的同時，一起嵌入的。”

“生物電信息？”陳巖皺眉，“能解讀出什么？”

“太碎了，目前完全無法解讀內容。”趙峰搖頭，語氣卻帶著發現的興奮，“但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異常信號！就像兇手在受害者身上留下了一張撕碎的、無法辨認的紙條，紙條本身的存在就是線索！這能量殘留，加上傷口的逆向時間特性…陳隊，這案子，恐怕真得林博士的理論才能兜得住。”

正說著，一陣低沉的、類似大型服務器啟動的嗡鳴聲由遠及近。陳巖和趙峰循聲望去，只見別墅那扇號稱能抵御小型火箭彈的合金大門緩緩滑開，一輛印著“國家高能物理研究所”標志的特種廂式貨車倒車進來。后門打開，幾個穿著研究所工裝的技術人員跳下車，開始熟練地卸貨。各種造型奇特、閃爍著金屬冷光或包裹著復雜線纜的儀器被小心翼翼地搬運下來。

林薇從副駕駛位走出。她依舊是一身利落的深色褲裝，外面罩著件研究所的白大褂，鼻梁上架著那副略顯古板的黑框眼鏡。清晨微冷的空氣讓她呼出一小團白氣，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現場，最后落在陳巖身上，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林博士，你這陣仗…”陳巖看著那些明顯價值不菲、充滿未來感的設備被搬進這奢華的兇宅，感覺畫風有些割裂。

“要捕捉‘幽靈’，自然需要特殊的‘網’。”林薇言簡意賅，目光轉向趙峰，“趙法醫，你提供的能量殘留特征非常關鍵。我需要現場環境最原始、最未被干擾的時空背景數據，以及那個‘烙印點’的精確微觀坐標。”她指向技術人員正在客廳中央架設的一臺主體呈圓柱形、表面密布精密探針和冷卻管路的銀白色儀器，“那是低溫超導量子干涉儀（SQUID），目前地球上對微弱磁場和引力梯度最敏感的探測器之一。理論上，任何物質運動，包括能量傳遞，都會對局域時空產生微擾，形成‘漣漪’。”她又指向另一臺正在窗戶旁架設、外形如同數個金屬圓環嵌套、中心閃爍著幽幽藍光的設備，“那是升級版的多向中微子探測器陣列。某些極高能的時空活動，可能會伴隨產生特征性的中微子輻射，雖然極難捕捉，但一旦發現，就是指向源頭的明燈。”

吳哲正蹲在中微子探測器旁，接著一根比拇指還粗的光纖線纜。聽到林薇的介紹，他忍不住抬頭，習慣性地吐槽：“林博士，您這‘網’撒下去，撈上來的別是宇宙微波背景輻射的噪音就行。這玩意兒靈敏度高得變態，隔壁老王心臟起搏器跳一下都能給它整出個脈沖星信號來。給兇手定位？我感覺咱們更像在監聽整個銀河系的心跳。”

“所以要屏蔽，要甄別。”林薇不為所動，指揮著技術人員將SQUID的探針對準了李明宇尸體被發現的位置，精確覆蓋了趙峰提供的“烙印點”坐標范圍，“我們需要的是疊加在本地背景噪音之上的、異常的那道‘漣漪’。吳哲，干擾源屏蔽做得怎么樣？”

吳哲敲了敲旁邊一臺正在運行的、發出低沉嗡鳴的黑色方盒設備：“方圓五十米內，手機信號全滅，WiFi嗝屁，連藍牙耳機都變磚頭了。強電磁屏蔽場已開啟，保證讓兇手留下的‘時空腳印’，啊不，‘時空漣漪’，清晰得跟陳隊臉上的熬夜黑眼圈一樣醒目。”他順口調侃了一句自家隊長。

陳巖瞪了他一眼，沒接茬，注意力都在那些開始閃爍起密集指示燈的儀器上。客廳的燈光被調暗，只剩下儀器面板上幽幽的光芒和各種跳動的曲線、頻譜圖。SQUID發出極其細微、幾乎聽不見的液氦制冷循環聲，中微子探測器中心的藍色光暈穩定地脈動著。氣氛凝重而緊張，仿佛在進行一場與未知存在的無聲對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屏幕上，代表本地環境磁場的基線平穩得像一條死蛇。代表中微子通量的計數曲線也只在極其微小的范圍內波動，完全淹沒在探測器的本底噪音里。

“林博士，SQUID基線穩定，未發現超過閾值的磁異常或引力梯度畸變。”操作SQUID的技術員報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中微子陣列無異常計數峰，背景噪音水平正常。”負責中微子探測器的技術員也搖了搖頭。

吳哲撇撇嘴，小聲嘀咕：“看吧，我就說。兇手要是能留下這么容易抓的尾巴，那也太不‘光錐之外’了。咱們怕不是得把探測器戳進蟲洞里才能有戲？”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控制面板上滑動，調出更底層的原始數據流，試圖從一片混沌的噪音中找出任何一絲不和諧的波紋。

林薇眉頭微蹙，站在幾塊屏幕前，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每一條曲線，每一個數據點。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鏡片后的眼神卻越來越專注，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審視。“不對…”她低聲自語，手指突然點向中微子探測器原始數據流的一個角落，“吳哲，把這個時間點的原始波形放大！全頻段，最高分辨率！”

吳哲一愣，手指飛快操作。屏幕上瞬間被一片密集、雜亂無章的波形填滿，像是無數條瘋狂扭動的蚯蚓。“博士，這就是純噪音啊？比菜市場還吵…”

“看這里！”林薇的指尖幾乎戳到屏幕上，精確地點在波形圖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大約只有幾毫秒寬的微小凹陷區域。凹陷非常淺，在周圍巨大的噪音背景下，肉眼幾乎難以分辨。“注意這個凹陷的形態，還有它周圍伴隨的微弱諧波擾動。不是隨機噪音的形態！這像…像某種極高能量粒子流瞬間穿過探測器敏感區域時造成的瞬時‘陰影’效應！雖然被背景噪音淹沒了99.9%，但形態特征…非常特殊！立刻進行特征匹配分析！調用深空高能天體數據庫進行交叉比對！”

技術員們精神一振，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強大的計算資源開始運轉，屏幕上的數據流被導入復雜的分析算法。幾分鐘后，結果彈出。

“匹配度…匹配度超過85%！”負責分析的技術員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數據庫比對顯示，這種瞬時陰影和諧波擾動的組合特征…與距離地球約1.6萬光年、位于人馬座旋臂的微類星體SS433在其劇烈噴流活動時，產生的超高能粒子束特征高度吻合！”

“1.6萬光年？”陳巖的呼吸一窒。光年這個概念他懂，那是光在真空中走一年的距離。1.6萬光年…這意味著什么？“林博士，你是說…兇手是從一萬六千光年外開了一槍，打死了李明宇？”這簡直比最荒誕的科幻小說還要離奇。他下意識地看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屋頂，看到那遙不可及、充滿危險的宇宙深處。

“不，不是直接的攻擊。”林薇的聲音異常冷靜，卻帶著一種洞悉秘密的寒意，“SS433只是一個天然的、極端活躍的‘燈塔’。兇手利用了我們尚無法理解的技術手段——很可能就是基于量子糾纏的非定域性和某種維持時空褶皺（蟲洞）的機制——借用了SS433噴流活動時產生的、指向地球方向的極端高能粒子流作為某種‘載體’或者‘激發源’。這束粒子流跨越了1.6萬光年的距離才抵達地球，但兇手在光錐之外的操作，理論上可以‘瞬間’引導這股能量，在本地時空制造出那個傷口。這就是‘未來傷痕’的來源！傷害的能量在光錐外發出（借用宇宙源），但到達并作用于本地目標時，在本地時間線上‘晚于’了目標的死亡時間！”

她猛地轉過身，目光如電，掃過陳巖、趙峰和吳哲震驚的臉：“兇手不在這個房間，不在硅谷，甚至不在太陽系！他存在于我們的光錐之外！這就是為什么他能制造密室，能擁有絕對的不在場證明！他利用的是宇宙本身的物理規律作為掩護！”

“嘶…”吳哲倒抽一口冷氣，感覺后頸汗毛都豎起來了，“光錐之外的狙擊手？這…這怎么抓？跨星際執法？咱們連太陽系都沒整明白呢！”

陳巖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光錐之外？這個概念林薇之前提過，他以為那只是個理論上的可能，一個抽象的物理名詞。此刻，這個詞卻化作了冰冷的現實，像一個無形的、來自宇宙深淵的幽靈，嘲笑著人類刑偵的邊界。他握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無論兇手是什么東西，無論他在哪里，既然他能留下痕跡，就一定能被抓住！刑警的直覺和骨子里的執拗壓倒了最初的震撼。

“林博士，”陳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面對深淵也要一探究竟的決絕，“就算他在銀河系那頭，他也殺了人！留下過痕跡！你剛才說的‘載體’、‘引導’，總需要媒介吧？總需要在地球這邊有個‘接收器’或者‘觸發器’吧？不可能憑空作用！這能量殘留，”他指了指趙峰手中的物證盒，“還有那中微子陰影，就是媒介留下的痕跡！順著它挖！挖到底！”

林薇看著陳巖眼中燃燒的、近乎偏執的光芒，微微頷首。這種不因理論艱深和敵人遙遠而退縮的意志力，是她所需要的。“陳組長說得對。兇手并非全無破綻。他需要定位目標，需要引導能量，需要…‘汲取’某些東西維系這種跨光錐的操作。趙法醫發現的生物電信息碎片，可能就是關鍵。”

就在這時，陳巖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在強屏蔽環境下，只有內部加密的警務通訊能勉強穿透。他迅速接通，聽筒里傳來外圍調查組急促的聲音：“陳隊！深空坐標比對有初步結果了！那個SS433的方向…在地球上投影對應的區域，經過軌道計算和大氣衰減模型校正后，最可能的關聯點是…”

陳巖屏住呼吸。

“…是深空科技公司的總部大樓！以及他們在內華達沙漠深處的主要高能物理實驗室所在地！”

深空科技！馬強！

陳巖猛地抬頭，視線仿佛穿透了墻壁，投向那個擁有看似完美不在場證明的男人所在的方向。馬強那張看似疲憊、緊張、帶著神經質的面孔在他腦海中清晰起來。巧合？還是那個錨定的“點”？

他掛斷電話，眼神銳利如刀，看向林薇和吳哲：“深空科技，馬強。他的‘完美’不在場證明，建立在我們的光錐之內。但如果兇手在光錐之外…”陳巖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鐵，“那么，馬強的不在場證明，對我們追捕那個真正的幽靈而言，毫無意義！吳哲，盯死馬強所有的數字痕跡，物理監控等級提到最高！林博士，我需要更確鑿的證據鏈，把那個光錐外的幽靈，和光錐內的深空科技，釘死在一起！”

林薇看著屏幕上那指向遙遠人馬座旋臂的箭頭標記，又看看陳巖眼中燃燒的火焰，緩緩點頭。光錐的壁壘已被撕開一道縫隙，幽靈的輪廓在深淵中若隱若現。獵殺，才剛剛開始。

吳哲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雞皮疙瘩，一邊飛快敲擊鍵盤調取深空科技的監控權限，一邊忍不住小聲吐槽：“得，這下好了。案子升級了，從抓地球殺人犯變成抓宇宙幽靈，還得跟光速較勁…頭兒，這趟差旅費能報銷星際飛船的油錢不？我看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