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地下二層，“光錐”專案組臨時指揮中心的氣氛，被林薇帶回的那份來自“翠湖居”的物理數據攪得如同高壓鍋。跨越光錐的時空漣漪？非本地深空源？這些詞像冰冷的咒語，懸在每個人頭頂。

陳巖坐在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目光掃過白板上新增的復雜圖表——那些代表微弱磁場振蕩、重力梯度脈沖和中微子異常峰的曲線，最終都匯聚到李明宇脖子上那個小小的紅圈上。科學證據冰冷而確鑿，指向一個超乎想象的兇手，但也像一團濃霧，將真相包裹得更深。

“源頭在深空…甚至可能是過去或未來？”陳巖揉了揉眉心，感覺自己的腦細胞在抗議，“林博士，這玩意兒…我們能抓嗎？”他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林薇正站在一塊新架起的白板前，上面畫著復雜的時空拓撲圖和量子糾纏網絡示意圖。她聞言轉過身，金絲邊眼鏡后的眼神依舊專注，但多了一絲面對浩瀚宇宙的凝重。

“理論上，以人類目前的科技，物理上抵達或影響光錐之外的特定坐標點，是絕對不可能的。”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像在宣讀一份實驗報告，“那需要超越光速，或者掌握我們無法想象的時空操控技術。但是，”她話鋒一轉，激光筆指向白板上那個代表“漣漪本地點”的標記，“兇手要實施犯罪，光在‘外面’戳洞是不夠的。它必須與我們的世界存在某種形式的‘連接’或‘接口’。就像那支筆，要戳破薄膜，筆尖總得接觸到膜面?！?

她走到李明宇的照片前，激光點精準地落在頸部烙印上：“這個‘傷痕’，就是筆尖接觸點。每一次接觸，都留下獨特的物理指紋——我們捕捉到的時空漣漪、中微子特征。更重要的是，”她的目光銳利起來，“兇手需要精準定位受害者。李明宇不是隨機目標。他為何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成為那支‘筆’的目標？必然存在一個引導‘筆尖’的信標。”

“信標…”陳巖若有所思，“物理的？生物的？信息的？”

“都有可能。”林薇點頭，“物理信標，比如他佩戴的特殊物品、所處環境的獨特能量場——我們現場勘測排除了明顯的物理異常。生物信標，比如基因或獨特的生物電特征——趙法醫正在做更深入的生物信息學分析。而信息信標…”她頓了頓，目光投向角落里，正對著三塊巨大顯示器瘋狂敲擊鍵盤的吳哲，“…是目前最有可能、也最需要吳哲去挖掘的方向。那個‘Chronos’，那個神秘的加密文件夾，就是最可疑的信息接口！”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吳哲身上。

吳哲此刻的形象，完美詮釋了“技術宅熬夜加班”的終極形態。頭發亂得像被粒子對撞機轟過，黑眼圈濃得能當煙熏妝，身上那件印著“Don't Panic”和《銀河系漫游指南》封面的T恤皺巴巴的，旁邊散落著幾個空掉的功能飲料罐和能量棒包裝。他完全沉浸在代碼的海洋里，對周圍的目光渾然不覺，嘴里還念念有詞，手指在機械鍵盤上敲出一串密集如暴雨的噼啪聲。

“咳！”陳巖重重咳嗽一聲。

吳哲猛地一激靈，像被從深潛中拽回水面，茫然地抬起頭，看到一圈人盯著自己，下意識地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鏡：“??？頭兒？開飯了？”

會議室里響起幾聲壓抑的低笑，稍微沖淡了凝重的氣氛。

“開你個頭！”陳巖沒好氣，“‘Chronos’和那個加密文件夾，挖出什么了？別告訴我你還在跟電腦死磕。”

提到專業領域，吳哲瞬間清醒，眼睛像通了電的燈泡一樣亮起來，疲憊一掃而空（至少精神上是）?！邦^兒！林博士！有重大突破！雖然還沒完全打開那個該死的‘潘多拉魔盒’，但我找到了盒子上的一道縫！”他興奮地調轉顯示器，將屏幕內容投影到主屏幕上。

屏幕上不再是復雜的網絡拓撲，而是一段極其晦澀的代碼流，其中夾雜著大量看似無意義的亂碼和特殊的加密標識符。

“看這里！”吳哲用鼠標高亮了一段代碼，“這就是那個名為‘Chronos’的文件夾的元數據殘留！雖然核心內容被那種變態量子加密算法包裹得嚴嚴實實，連個比特都摳不出來，但它刪除自身的操作日志，卻留下了一點點…怎么說呢，‘幽靈腳印’！”

“幽靈腳印？”陳巖挑眉。

“對！”吳哲語速飛快，“這種量子加密刪除，理論上能做到信息層面的絕對湮滅，連痕跡都不留。但設計它的人，或者說驅動它的系統，可能出于某種冗余或調試考慮，在刪除操作的初始化階段，留下了一組極其短暫、非標準的系統調用記錄。這些記錄本身也被加密了，但用的是一種相對‘古老’（在量子時代算古老）的非對稱加密算法，而且…留下了一個微小的邏輯漏洞！”

他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調出一個復雜的算法模型和一堆讓人眼花繚亂的破解日志?！拔一恕拧蟾胖凰巳齻€小時？用我們超算集群的30%算力，結合林博士之前提供的量子算法特征模型，硬生生從這個邏輯漏洞里，像撬保險箱一樣，撬出了一丁點‘初始化參數’的碎片！雖然只有幾十個字節，而且大部分是亂碼，但里面包含了一個關鍵信息——一個暗網訪問令牌的哈希值碎片！”

屏幕上顯示出一串殘缺不全的字符：#t!m3C0rrid0r…，后面是一堆亂碼。

“#t!m3C0rrid0r？”陳巖念著，“時間走廊？”

“Bingo！”吳哲打了個響指，“結合我之前發現的李明宇郵箱連接廢棄Tor節點的線索，我百分百確定，這個‘Chronos’文件夾的創建、訪問乃至刪除，都和暗網上一個極其隱秘、名為‘時間回廊’（Time Corridor）的加密論壇有關！那個廢棄的Tor節點，曾經是進入這個論壇的入口之一！李明宇訪問過，兇手（或者說‘Chronos’）也通過這個文件夾和論壇有聯系！”

“能進去嗎？”陳巖立刻追問，感覺抓住了一絲實質性的線索。

吳哲臉上的興奮褪去一些，換上了技術攻堅的凝重表情：“難，非常難?！畷r間回廊’不是普通的暗網論壇。它是…套娃中的套娃，洋蔥路由的究極形態。首先，你需要特定的、一次性使用的訪問密鑰（就是我們找到碎片的那種），這玩意兒在黑市上都買不到，疑似內部流通。其次，入口節點每24小時隨機更換，通過量子加密的公告板發布新坐標，而公告板本身藏在另一個需要破解的謎題后面。最后，就算你進去了，里面的所有通訊都是端到端的量子加密，密鑰協商過程復雜到讓人懷疑人生，而且論壇架構本身似乎利用了某種…拓撲漏洞，物理服務器可能根本不存在于連續空間里！”

他灌了一大口飲料，喘了口氣：“簡單說，這論壇的設計者，要么是個超級 paranoid（偏執狂）的物理學家，要么…他真在防備來自‘未來’或‘外面’的窺探。我嘗試暴力破解入口謎題，結果觸發了三次蜜罐陷阱，差點被反向溯源，還好我用了七層跳板和虛擬機沙盒，跑得快?！?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知道有這么個地方，李明宇和兇手可能都在里面聊過天，但我們進不去，也看不到他們聊了什么？”陳巖總結道，感覺剛抓住的線頭又滑走了。

“目前…是的?！眳钦苡悬c沮喪，“不過！我搞到了論壇的‘門面’！或者說，一個極其有限的、只讀的‘櫥窗’?！彼袚Q投影，屏幕變成一片深邃的、仿佛由流動星光構成的黑暗背景。背景中央，是一個由無數細小的、旋轉的沙漏和齒輪組成的復雜動態圖騰，圖騰下方，是一行冰冷的、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拉丁文標語：

“Tempus Edax Rerum”(時間，萬物的吞噬者)。

“這就是‘時間回廊’的登錄入口…的等待界面。”吳哲解釋道，“只有在通過所有驗證后，才會進入真正的論壇。這個界面是公開的，但除了這個嚇人的標志和標語，屁都沒有。不過…”他狡黠地笑了笑，“我寫了個爬蟲，24小時盯著這個界面，記錄任何細微的變化。然后，就在李明宇死亡前大約36小時，這個界面出現了一次極其短暫（毫秒級）的‘狀態刷新’！不是內容變化，而是…某種后臺量子態的同步波動！雖然無法解讀內容，但這個波動的‘特征頻率’，和我從‘Chronos’文件夾刪除日志里撬出來的那點碎片，有…統計意義上的高度相似性！”

林薇眼睛一亮：“量子態同步？你是說，兇手在操作文件夾的同時，其量子信息態的擾動，影響到了論壇入口的底層狀態？”

“可以這么理解！就像兩個量子糾纏的粒子，一個動了，另一個即使遠隔萬里也會瞬間感應?！眳钦苡昧c頭，“雖然無法知道具體聊了什么，但這證明了‘Chronos’（文件夾操作者）和‘時間回廊’論壇存在實時的、量子層面的深層關聯！這個‘Chronos’，要么是論壇的核心成員，要么…就是論壇本身的一部分！”

線索再次指向了那個神秘的ID：Chronos。時間之神。

“那這個‘Chronos’本人呢？能挖出來嗎？”陳巖追問。

吳哲調出另一個窗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不斷滾動的數據流和復雜的關聯圖譜?！拔矣媚莻€殘缺的哈希值和論壇入口的量子波動特征，結合李明宇的社會關系、項目背景，在浩瀚的數據海洋里撒網。這個ID太干凈了，像是憑空出現，又隨時能遁入虛空。它的活動痕跡極少，只在‘時間回廊’內部有零星發言，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發言風格…極度裝逼且中二！”吳哲撇撇嘴，調出幾行被高亮出來的文本（顯然是他通過某些非公開渠道獲取的論壇內部緩存碎片）：

“熵增的箭頭終將被逆轉，審判之刻自光錐之外降臨。”(發布于李明宇死亡前一周)

“你們在膜上爬行，我在膜外執筆。下一個坐標，已鎖定在星海與深淵的交界。”(發布于張雅琴死亡前兩天，結合林薇的空間站理論，細思極恐)

“生物電的哀鳴，是維系通道的悲歌。汲取，只為最終的湮滅。”(時間不明，內容讓人脊背發涼)

“全是這種神神叨叨的物理學隱喻加宗教審判口吻！”吳哲吐槽，“跟看科幻小說似的。不過林博士，您看看，這里面是不是…藏著點干貨？”他把屏幕轉向林薇。

林薇仔細閱讀著這幾句零碎的發言，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著復雜的符號?！啊孓D熵增’…理論不可能，但結合‘未來傷痕’的逆向愈合…”“‘光錐之外’…直接點明了位置。”“‘星海與深淵的交界’…空間站軌道？”“‘生物電的哀鳴’…趙法醫提到的傷口生物電信息？”她越看越心驚，“這些不是中二?。∵@是…犯罪預告！用只有特定人群（懂高深物理的人）才能理解的密碼寫成的預告！這個‘Chronos’，要么是兇手本人，要么是兇手的代言人！”

會議室里溫度驟降。兇手不僅能力詭異，還如此狂妄地提前宣告？

“能追蹤到這些發言的來源嗎？哪怕一點點線索？”陳巖的聲音帶著寒意。

吳哲搖頭：“發言本身通過論壇的量子加密通道發送，源頭被完美隱藏。IP？不存在的。設備信息？全是量子噪聲。不過…”他切換回關聯圖譜，圖譜的一個分支被高亮放大，指向一個節點——“阿忒彌斯之箭”。“我在梳理李明宇所有關聯方時，發現一個有趣的點。李明宇和馬強反目成仇的源頭——那個軍方絕密項目‘阿忒彌斯之箭’——其早期、非核心的、已公開解密的項目文檔庫（主要是些預算申請和外圍技術報告），其底層代碼架構里…殘留著一些非常古老的、非標準的加密協議碎片。這些碎片的某些特征碼…和‘時間回廊’論壇入口使用的部分底層協議，以及‘Chronos’文件夾刪除日志里暴露的初始化參數，存在…同源性！”

同源性！這意味著，“阿忒彌斯之箭”項目使用過，或者至少接觸過與“時間回廊”論壇、“Chronos”文件夾同源的技術！

“那個項目…到底在研究什么鬼東西？”陳巖感覺抓住了關鍵，“深空科技的馬強，是當年項目的核心成員之一？”

“沒錯！”副手立刻接話，“陳隊，馬強的背景資料剛傳過來。馬強，48歲，‘深空科技’聯合創始人兼CTO。履歷光鮮，麻省理工物理學博士，早年供職于軍方高級研究計劃局（DARPA）?！⑦瘡浰怪椖科陂g，他是首席工程師之一，地位僅次于項目總師周啟明。李明宇當時是項目副主管，負責資源協調和外部對接。項目因‘嚴重實驗事故導致高能輻射泄露，首席科學家周啟明為搶救設備英勇犧牲’而中止。事故報告語焉不詳，列為絕密。事故后，馬強因‘創傷后應激障礙（PTSD）’和‘神經損傷’接受長期治療，隨后退役，與李明宇幾乎同時創業，成為死對頭?！?

“周啟明…犧牲？神經損傷？”陳巖捕捉到關鍵信息，“馬強現在人在哪里？”

“在他的私人別墅，我們的人一直在外圍監控。他今天沒去公司?！?

“備車！”陳巖猛地站起來，“我親自去會會這位馬總工程師！看看他的‘神經損傷’，和脖子上的‘未來傷痕’，有沒有什么關系！”他眼中閃爍著刑警面對關鍵嫌疑人時特有的銳利光芒。

光錐之外飄渺難尋，但人間恩怨，往往才是罪惡的溫床。馬強，這位與李明宇有著深刻恩怨糾葛、又參與過神秘項目的關鍵人物，終于要浮出水面了。

吳哲看著陳巖帶人風風火火離開，又看看屏幕上那深邃的“時間回廊”入口圖騰和神棍般的發言，撓了撓雞窩般的頭發，對林薇嘀咕道：“林博士，您說…那個馬強，會不會就是‘Chronos’？擱這兒自導自演裝神弄鬼呢？”

林薇凝視著屏幕上那句“你們在膜上爬行，我在膜外執筆”，緩緩搖頭：“信息態的同源性指向項目技術，但‘Chronos’發言中透露出的那種…對時空本質的漠然和掌控感，不像一個被‘神經損傷’困擾的人能偽裝的。馬強是條重要線索，但‘Chronos’…恐怕還在更深的水下，或者…更遠的‘外面’?！彼哪抗庠俅瓮断虬装迳夏瞧砩羁盏膮^域，仿佛要穿透那層看不見的薄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