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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暫避鋒芒

洋河河畔。

鷂兒嶺中。

周遭山巒起伏,山勢高聳陡峭,奇石乖張如刀似林。

夕陽淹沒于天邊,黑幕襲來。

烽火狼煙,陡然大亮,暴露于蒼穹之下。

“殺!”

“左營敵眾,請中軍部派兵支援!”

“右哨營來敵,請援!”

“河邊伏兵來襲,刀盾兵前出!前出抵御!”

“殺!”

“殺!”

戰鼓擂擂,號角聲聲。

火銃在黑夜里迸發出璀璨的煙火,刀槍相擊電石火花。

這里沒有江南的煙雨朦朧,沒有十里秦淮的歌舞升平。

唯有金戈鐵馬,血與火的詩篇。

黑夜里。

兩萬明軍,死死的將四方陣扎在了鷂兒嶺的谷地平原上,死死的在洋河邊攔住了瓦剌大軍的不知第幾次的進攻。

整個戰場,已經血流成河,尸骸遍地,雙方都沒有時間去收拾同袍遺骸。

血水順著溝壑流入洋河。

月光下。

往日這條水量不大,流水清澈的河流,已經在皎白月光照耀下,泛著詭異的血紅色。

霧氣升騰。

瓦剌精銳的勇士,裹挾著被打服了的韃靼部士卒,一次次的從黑霧中沖出,重重的撞在明軍的四方陣上。

火光中。

血花綻放,潑灑大地。

大明恭順侯吳克忠,已經從駕馬掠陣殺賊,變成持槍穿梭在軍陣最前列。

血水順著他那開裂的戰甲向下流淌,每一步都伴隨著嘀嗒嘀嗒的滴血聲。

敵人的碎肉斷骨,嵌進了甲胄的接縫處,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散發出刺鼻的惡臭味。

吳克忠不敢有半點喘息的念頭。

每一次敵人都突然而來,想要用車輪戰,將這里的明軍用磨盤磨成粉碎。

可他每一次回過頭看向中軍處,便能看到月光下,中軍處豎起的高桿上,一件龍袍正在迎風飄揚著。

那是皇帝今日派來的斥候和一萬援兵送來的。

皇帝的斥候還說了,后續還會繼續有援兵趕來,要在鷂兒嶺死死的咬住瓦剌大軍。

吳克忠不知該如何評說。

只覺得皇帝有些糊涂。

明明自己擋在這里,瓦剌人就越不過去,皇帝就能帶著所有人趕快逃離,卻偏偏臨陣更改主意。

自己即便戰死又何妨?

今日早間接到率軍斷后的命令后,自己就已經做好馬革裹尸還的準備了。

父輩的榮光,自己丟不起!

可是龍袍懸于高桿之上,立于月光之下。

吳克忠卻又覺,這一次就算是死了,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皇帝,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當吳克忠胡亂的想著事,將眼前最后一個瓦剌人捅翻在地。

他手中的長槍槍桿也應聲斷裂。

丟掉長槍,不等他再從戰場上尋找兵器。

左右已經傳來了歡呼聲。

“退了!”

“瓦剌人退了!”

“敵軍終于對了!”

左側山脊上,傳來了嗚咽的號角聲。

那是軍中眼力最好的斥候們發出的訊息,預示著敵軍已經開始大部向后撤退了。

也表明,今夜或許不會再有戰事了。

哐當一聲。

吳克忠癱坐在了血泊中。

“兄長!”

“父親!”

接連兩聲。

同樣一身染血的都督吳克勤,提著一把卷了刃的刀,趕到兄長身邊,伸手將已經脫力的吳克忠托住。

而另一位更加年輕,卻與吳克忠有七分相像的吳瑾,同樣披著戰甲,從中軍處趕來過來,與叔父一左一右架住父親。

吳克勤面露擔憂:“兄長,若瓦剌再來,下一戰我上,您先去中軍處歇息?!?

身為兒子的吳瑾,亦是滿臉擔憂。

父親和叔父已經帶著人,在這鷂兒嶺與瓦剌人從上午廝殺到現在了。

若非皇帝加派一萬援軍,他們當真是要擋不住瓦剌人了。

吳克忠卻是渾然不顧:“本將還能殺敵!”

說完后。

他看向不在中軍待著,卻跑到前面來的兒子,虎目一瞪。

“你怎么來這里了?”

吳瑾這才反應過來,臉上大喜:“是皇上!皇上帶著樊將軍來了……”

不等吳瑾說完皇上現在就在中軍處。

吳克忠已經臉色大變,前一刻他還因為脫力癱坐血泊之中,這一秒他已經是沖到軍陣后面,尋了一匹戰馬就往中軍處狂奔而去。

一旁的吳克勤趕忙拍了侄兒一把:“還不快去護著你爹,這里有我在,便不會丟!”

恭順侯部中軍處。

朱祁鎮剛剛坐下,便是眼前一黑,一道充滿血腥味的身影跪在了自己面前。

駕馬一路狂奔回到中軍處的吳克忠,重重的跪在地上,不由分說,便雙手抱拳道:“臣吳克忠拜見皇上!此地兇險,今日瓦剌沖陣十數次,兵戈交橫,臣請皇上退回中軍。臣即便戰死,也必當為皇上守住鷂兒嶺!”

吳克忠不知道皇帝為什么會突然跑到前線來。

但自己絕不能讓皇帝留在這里。

自己可以死,皇帝不能死!

然而。

朱祁鎮只是默默的注視著眼前這位披甲染血的將軍。

吳克忠的戰甲上早已布滿傷痕,胸前更是從肩膀到小腹處裂開一條條裂痕,而他的手臂上更是戰袍破裂,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水從他的甲裙上滴下,很快就在地上匯聚出一灘血泊。

他甚至能看到對方的衣領下,還夾著一塊黃白之物。

見此情景。

朱祁鎮亦是情難自禁,他忍不住的長嘆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身上前,也不顧吳克忠滿身的血水,伸出手一把重重的托住對方抱起的雙臂。

血水開始從朱祁鎮的指縫間滑過。

還殘存著余溫!

朱祁鎮眼眶不由一顫。

“將軍辛苦了!”

他鄭重的說了一句。

吳克忠渾身一顫,抬頭看向臉色凝重的皇帝。

他趕忙低頭退后兩步:“臣渾身污穢血氣,沖撞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朱祁鎮卻是再次上前,依舊不加嫌棄的拉住吳克忠那張滿是血痕的手:“將軍為朕率軍阻敵,舍生忘死,縱橫血海,朕又豈會嫌將軍?”

血水味真的腥臭無比。

可朱祁鎮也是真的毫不顧忌,無有反應。

吳克忠深吸一口氣,眼里多了幾分茫然:“臣實在不知皇上為何親臨險陣,但此地兇險無比,瓦剌人如今雖然暫時退卻,但必然會再次聚兵沖陣。如今瓦剌人鋒芒畢露,敵軍勢大,還請皇上暫避鋒芒,撤回中軍,早去懷來,早回關內?!?

說話間,脫力感卻是一股股的襲來,讓吳克忠的身子變得搖搖晃晃起來。

朱祁鎮眼角一跳,趕忙拉住吳克忠,強硬的將其按在自己原本坐著的地方。

隨后他看向左右。

有已經在此血戰一整天的恭順侯部將士,也有今日那一萬援軍,更有樊忠及護衛自己的官兵們。

朱祁鎮冷哼一聲。

“朕避他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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