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實不忍心啊！”

武樓內。

皇帝的聲音洪亮無比，帶著濃濃的不舍。

光聽其聲，光觀其顏。

當真是好一副兄友弟恭，天家和睦的畫面。

只是苗衷等人卻是緊繃著臉，實在是有些無言以對。

和皇帝這種存在說兄弟之情？

天真！

可皇帝這般又是提兄弟情誼，又說先帝教養之恩，再提太后和太妃榮養宮禁，無不透著皇帝至誠至孝。

誰又能說皇帝半個不字？

朱祁鈺更是雙眼漲紅。

皇帝兄長的話就在耳邊，自己聽的真真切切。

不管這位皇兄出發點到底是為了什么，那句不忍自己和母妃相隔千里難以盡孝，就足以自己低頭叩拜了。

至于說讓自己督辦整飭京營的事情？

若是圣意當真不改，自己恪守本心便是。

能孝奉母妃身邊，讓母妃能頤養天年，受些外臣的猜忌便也隨他們猜忌去吧。

于是乎。

原本被嚇得跪在地上的朱祁鈺，果真是恭恭敬敬發自肺腑的叩拜起來。

“皇上隆恩四海，言及皇考撫養之恩，太妃生育之情，欲使臣弟能近前孝奉太妃終老，臣弟叩謝皇恩，伏惟圣皇唯命是從，以盡國事，以全孝道，得忠孝兩全。”

梆梆梆。

朱祁鈺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

畢竟真要是按照祖宗成法的話，自己也確實到了該離京之藩的年紀了，而生母太妃按照祖法也決然不可能與自己一同去往藩國。

那時候，可真就是一輩子都見不上幾面了。

見暫時收服朱祁鈺，使其能說出忠孝兩全之言，朱祁鎮臉上露出笑容，當下便雙手用力，將其重重的托起。

隨后他又在眾人注視下，雙手緊緊的攥住朱祁鈺的雙手，雙目真摯，流露著真情實意。

“鈺弟忠貞，德才兼備，監國穩重，如今朕欲除舊革弊，正是要鈺弟出力，你我兄弟攜手齊心之時。”

說完之后。

朱祁鎮松開一只手，拉著朱祁鈺轉身看向面前的一干軍機大臣、內閣大臣、六部五寺堂官人等。

他斬釘截鐵道：“朕已有決意，使郕王督辦整飭京營之事，泰寧侯陳瀛協理督辦，京營上下皆聽調令。”

重申一遍之后。

朱祁鎮雙目閃爍冷冽，擲地有聲道：“誰人敢言郕王整飭京營有違祖制，敢言郕王宗藩之身處置軍機乃有亂政之患，即是離間天家父子兄弟、親情人倫！朕必嚴懲不貸！”

眾人心頭一緊。

趕忙躬身頷首作揖。

無不是沉聲開口。

“微臣領命，莫敢不從。”

見群臣俯首，朱祁鎮一揮手。

他轉頭看向朱祁鈺：“京營之弊，細微之處，皆系社稷，無論空餉幾何，老弱病殘幾成，當痛定思痛，以雷霆之勢從嚴處置，汰撤完畢，即呈軍機要處，督調都司衛所精壯、征募京畿良家子補額，務必寧缺毋濫。諸事完畢，便要嚴軍法、勤操練、振軍心，勿使賊寇再犯舉國無措，勿使皇考在天之靈憂心后世子孫無能。”

拋開自己的籌劃和算盤。

朱祁鎮此番言語，可謂是諄諄教導，事無巨細的叮囑著。

朱祁鈺面露動容，雙手抱拳，鄭重其辭道：“臣弟必當竭盡全力，不負皇上重托期許！”

朱祁鎮目光深邃的看了朱祁鈺一眼，方才踱步轉身，看向群臣：“朕已降諭，召除老幼之外一應宗藩入京，祭天地、祀列祖列宗、奉血食于太皇太后。”

“內閣并各部司明發地方，宗藩入京沿途官府，敢有恭迎拜見宗藩者，罷官奪職。宗藩奉旨進京者，敢有盤剝地方者，言官御史風聞彈劾。”

“勿使我家叔伯兄弟，驚擾朕之子民。”

皇帝要召宗藩入京行祭祀大典，這事昨日便從宮里傳出來了。

原本不少人還持反對意見。

饒是曹鼐等人，也覺得此舉大可不必。

但如今聽到皇帝這般吩咐，不由心中敬佩。

“伯塤仲篪，愛民如子，無過于皇上。”

“皇上圣明！”

朱祁鎮一揮手。

今天的事情已經討論的有些多了。

事急從緩。

如今幾樣要緊的事情都已經確定下來，再多做便會過猶不及了。

將武樓交給這群軍機、內閣、部堂們之后，朱祁鎮便招來阮浪，擺駕離去。

等到皇帝離開之后良久。

武樓內眾人這才默契的齊松了一口氣。

此時眾人也不分彼此，相互對視了一眼。

誰都明白。

皇帝真的不一樣了。

雖然還是同一個人，但君臣相處的時候，與過往已經全然不同。

倒是朱祁鈺目光中閃過一絲鋒芒，掃了苗衷等人一眼，隨后看向曹鼐、朱勇等人：“皇上如今將整飭京營的差事交付于本王，雖不合體統，但即是圣意，本王責無旁貸，還望諸位軍機、閣老、部堂能通力相助，早日辦完此事。”

說罷。

朱祁鈺面上一笑。

“等王事了結，本王也好躲懶在府上讀書了。”

眾人紛紛再次附和。

而另一頭。

朱祁鎮離開武樓之后，并沒有返回乾清宮處理內閣呈送的奏疏，而是轉去皇宮西邊的西苑。

當他路過玉熙宮和萬壽宮的時候，心中不由想到，若是自己也從乾清宮搬到這西苑來，恐怕朝廷里又得要生出一片嘩然。

可這個想法一旦在心里生出。

朱祁鎮竟然覺得可行性極高？

將心頭的胡思亂想壓下，圣駕在跨過太液池后，便轉向北邊，到了西苑西北角豹房虎城西側。

當朱祁鎮走下步輦。

原本就在這邊的吳瑾，立馬趕了過來。

“臣吳瑾，參見皇上。”

他如今是大明獨一無二的車騎將軍，官兼中軍都督府僉事，掌京師城防戍衛兵馬。

但實際上，吳瑾更多的是取代了原本樊忠的職責和差事，負責戍衛紫禁城，也就是保護皇帝圣駕安危。

朱祁鎮笑看著這位年輕的將軍，越過對方的肩頭看向其背后巨大且聚滿人群的空地。

吳瑾立馬回稟道：“陛下當初降諭要在西苑此地建皇城西苑校場，意為大明衛及京軍、邊軍、地方都司衛所輪番操練比試之地，臣等不敢耽誤，昨日回京之后，臣等便調動人馬，請了內府的大監們，先將校場趕工做出來。”

“所幸此處本就空曠，如今只需平整加固地面，再圍上馬欄等物，最多旬日之后便可用上。”

朱祁鎮含笑點頭，對著年輕人投去肯定的贊賞。

往前走到正在施工的校場上。

朱祁鎮卻是發現竟然還有不少大明衛的士卒在一同干活。

吳瑾立馬小聲解釋：“陛下，雖然此番我軍還朝，俘獲數萬賊寇，但西苑終究是紫禁之地，臣等不敢擅用俘虜于此。”

“大明衛的弟兄們，聽說是陛下要建皇城校場，便自告奮勇前來出力。城外的大營以及大詔山上的英烈陵，亦是衛中弟兄們帶著那幫俘虜在干活。”

聽到吳瑾提及那些俘虜，朱祁鎮心中一動。

他當即叮囑道：“吩咐下去，勿要將俘虜用的太狠，衣食勿缺。等大明衛的事情干完，朕對這些人還另有用處。”

吳瑾不知皇帝的打算，卻是恭順的領命，將此事記下。

朱祁鎮則是上了心。

畢竟這些瓦剌人放下刀，那就是最好的牛馬，只要給他們衣服穿，再喂飽他們，幾乎就是毫無成本的生產力。

記下此事。

他再認真打量起眼前這處皇城校場。

皇帝不宜肆意出宮。

雖然這一條規矩對如今的自己來說，并不是無法突破的限制。

但自己也確實不可能一直往宮外跑。

那么眼前這處校場，就能充當自己和軍隊接觸，進而執掌大明軍隊的渠道。

將來，凡是大明軍中統兵之人，必是要從此處校場操練，每歲每季大比、每月小比走出去的！

甚至于，就連那些即將奉旨入京的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