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樓軍機要處。
眾人一眾沉默,心思各異。
張益左顧右盼,小聲開口:“陛下,自洪武時,我朝歷永樂、洪熙、宣德四朝,朝廷稅課財用皆是如此,既為便捷,亦為制衡……”
越往后說,張益的聲音便越小。
但總而言之,朝廷在稅課財用上的制度建設,是長期如此,雖然有弊端,但如今才經過四朝,還是利大于弊的。
也不能怪張益有此言,有此擔心。
一旦皇帝真要動朝廷稅課財用之制,必然會將軍機要處、內閣、六部五寺及兩京一十三省地方衙門全都拉進來。
到時候朝廷里必然就是漫天連日的爭論,乃至于會因此引發朝爭。
張輔、朱勇等人已經面色凝重。
朱祁鎮見狀付之一笑:“牽一發而動全身,朕豈會不知?諸卿勿憂。”
“陛下圣明。”
眾人立馬齊聲作揖,無不是心中松了一口氣。
變革到底不是如請客吃飯這般容易的事情。
朱祁鎮心中默念,轉而說道:“卿等所議大明衛之設立,無有錯漏。朕此前既有成言,傷亡將士子弟,適才者當從優錄用入伍,莫使英烈不得瞑目,莫使朕失信于民。”
幾人亦是俯首做拜,紛紛領命。
皇帝幾番提及要征用陣亡將士子弟,自然是存著取忠而用。
這些人的子弟再入大明衛,自然不缺忠心。
待到這時。
一直等候在眾人之后的袁彬,才深吸一口氣走到前頭。
“皇上。”
眾人立馬側目看向這位。
心中皆知,自昨日皇帝回宮之后,便是這位在宮中大肆緝拿清剿。
聽說昨夜內金水河都被染紅了!
雖如今尚無動靜,但眾人都已在猜測,眼前這位將來或許或成為錦衣衛中至關重要的一人。
而袁彬在得到皇帝點頭授意后,便開始稟奏道:“臣自昨日領旨奉諭,拿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內官監金喜等人,現已抄沒一應人等家資,金三千八百七十二兩,銀八萬六千五百八十二兩,錢一百二十五萬八千一十二文,得米麥共五萬三千七百二十六石。另有各色珍寶古玩字畫綢緞布匹等數千件,按例已盡數入內府罰贓庫。”
聽得袁彬所奏,眾人面色各異。
朱祁鎮亦是點了點頭,現如今大明依舊缺少銀礦和銀子,金銀和銅錢的兌換比已經居高不下。
這一次株連的人里面,也就一個馬順官職最高,是錦衣衛指揮使,其余人等無不是皇宮內外的大小太監,能抄沒這么多出來也算是合理。
朱祁鎮一番思忖,便開口說道:“所抄金銀銅錢及珍寶古玩等,另存一處,此后大明衛每歲考校,及京軍、邊軍、地方都司衛所輪番入京,至西苑校場操演大比,一應賞賜,皆自此處取用。所得米麥,支大明衛士卒食用。”
說完后,朱祁鎮又看向張益等人。
他面帶笑容:“朕如此做,想來朝中各部對初立大明衛開支用度一事,也能少些壓力了。”
大伙還能說什么呢?
饒是張益這位現場唯一的文官出身,也只能跟隨著眾人齊聲稱頌。
“圣明無過于皇上。”
一番吹捧之后,眾人又對此番立有戰功之人議定功績,奏諫賞賜。
武樓內,算得上是君臣和睦。
但在武樓外,卻已經是異見紛呈,眾說紛紜。
尤其今日不得不坐鎮內閣的首輔華蓋殿大學士曹鼐。
曹鼐雖然也是軍機大臣,但同樣也是朝廷里的華蓋殿大學士,內閣首輔,如今甫一歸朝,只能先坐值內閣處置積攢的國事。
但一早皇帝的諭令下來,內閣的氣氛就變了個樣。
連帶著陳循、苗衷、高榖三人,看待曹鼐的眼神都發生了變化。
過往,曹鼐和張益二人在內閣之中當差做事,于陳、苗、高三人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所談甚歡。
但今日,四人相坐卻是寡言少語。
半響之后。
當武樓君臣已經議論的差不多了。
坐在內閣里的苗衷終于是放下一道奏疏,率先開口道:“圣意不降,群僚無知,這內閣的差事到是越來越難辦了。”
說話間,苗衷的眼神不住的往坐在內閣頭把交椅上的曹鼐看去。
工部右侍郎加翰林院侍讀學士高榖,則是將面前成堆的奏疏整理好堆在一起,苦笑著搖頭道:“在京官員的賀表都已送來,咱們幾個,哪位將這些呈送圣前?”
陳循左看看曹鼐,右看看苗衷、高榖二人,最后強笑著說:“我等即是閣臣,這賀表等下還是一并呈送武樓圣前吧。”
高榖抬頭看了眼陳循,眼里閃過一道不喜,卻也沒有說什么。
從昨日皇帝回京前,陳循就表現的有些模棱兩可,說話也是含糊其辭。
曹鼐眼見這三位當初留守京師的同僚,如今這般作態,也只能是心中一嘆,先是抬頭看向外頭,而后開口說道:“時辰也不早了,想來武樓那邊軍機要處也快議事完畢,我等還是先行過去吧。”
陳循三人隨口應是起身。
自有候在公廨外的中書舍人魚貫而入,捧起那些京中百官的賀表跟隨在后。
四人走出內宮,向西穿過左順門,過內五龍橋,又從西角門進到奉天殿廣場。
武樓便在眼前左近。
此時剛好廣場上立著十來位身著紅袍的官員。
曹鼐等人看過去,正是今日奉諭入宮的六部五寺、通政都察并著總督京儲堂官。
兩幫人馬相聚,眾人一番互道問候。
曹鼐見來人已齊,便看向武樓:“諸位,時辰差不多了,我等該入內覲見皇上了。”
眾人各自點頭,齊至武樓門前。
“臣等奉諭,武樓奏事朝議,請陛見。”
郕王朱祁鈺與十多命官員,已經聚在武樓前默默等候著。
不多時。
新晉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阮浪便快步而出,面帶笑容:“諸位閣老部堂,陛下就在離間,諸位慢抬腳,請進。”
眾人都多看了幾眼這位新晉的內相。
皇帝此番回京,改變之大,已經讓很多人不太適應了。
壓著心頭的琢磨,眾人進到武樓內。
率先看到的自然就是陳設在殿內的幾座巨大沙盤,然后便是圍繞在周圍的大明地形堪輿。
若不是眾人知曉這是在紫禁城內,恐怕還要認為這是在哪一處邊陲中軍大營里頭。
再轉向北側離間。
殿門洞開。
眾人便見到大明朝如今的那幾位軍機大臣,正坐在西側。
桌后,高至屋頂的書架前,擺放著的御座此時卻空置無人,不見皇帝蹤影。
曹鼐亦是心聲疑惑,帶著眾人走了進來。
阮浪這時候又笑著說:“陛下吩咐,賜座諸位。”
說著話,阮浪招了招手。
外頭候著的太監們,便將一張張軟凳搬了進來。
獨獨一張凳子單獨在御案旁,顯然應是給郕王準備的。
布置別的時候,除了多出四張內閣的凳子,是放在與軍機大臣相對的東側,隨后又在兩側下方順延著擺放下來。
軍機要處和內閣還是對等關系?
陳循看著凳子的布置,心中微微一動。
至于汪直等六部五寺的部堂尚書,則是心中漠然。
朝廷這些年下來,內閣本來就隱隱有領銜朝堂的意思了,如今自己頭上又要多一個武樓軍機要處。
這官當真是做的憋屈!
等到眾人按著官職品級,各自坐定。
張益先是看向曹鼐,給了一個眼神。
隨后便開口道:“皇上口諭,議大明衛設立、備寇于邊事、京營整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