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機一定。
各路斥候齊出，傳令兵駕馬奪路狂奔。
宣府城中，諸將各自奔赴營中聚兵備戰。
不多時，各處傳來擂擂戰鼓聲。
出征！
宣府城只留下了五千兵馬和滿城百姓，余下接近三萬大軍齊出征。
當屬于皇帝的龍旗迎風穿過城門洞，搖曳在北地的蕭蕭西風中，當皇帝本人著甲握刀，出現在三萬將士眼里。
今日皇帝駕臨宣府城，所做的事情實在是太過于震驚了。
軍前斬殺總兵官楊洪父子，又抄沒楊家錢財，分發三軍。
這一樣樣的事情，無不是讓軍中將士們為之傾心。
當賞銀送回家中，妻兒齊歡顏。
這座城中聞敵膽怯的士卒們，邁著慨然赴死的步伐，追隨著他們的皇帝，聽從他們的將軍號令。
朱祁鎮踐行了自己的誓言。
他披甲帶刀，駕馬統兵。
在他的前面，唯有蒼茫大地，地平線上那連綿起伏的山巒。
可在他的身后，戰旗林立，馬踏連營，揚塵十里。
他平靜回眸，看向忠誠的追隨護衛著自己的將軍樊忠。
“傳令三軍?！?
“陷陣、奪旗、斬將者，官升三級，公侯許之。”
“曉諭各營?！?
“前路賊寇屯兵，朕必與眾兒郎并肩作戰，龍旗所在即是朕處！”
樊忠如今已經習慣了皇帝隨時隨刻都可能散發出的帝王之氣，心中恨不得這樣的皇帝能長長久久，永遠也不要再回到過去那胸懷壯志卻空無一物的有膽無智的皇帝。
皇帝的意志迅速傳達三軍。
未幾。
黃土漫道，雄城之外。
戰鼓愈急，人聲鼎沸。
“殺賊！”
“殺賊！”
“殺賊！”
“殺！殺！殺！”
人一過萬，無邊無盡。
大軍齊出，遮天蔽日。
三十里的路，不近不遠，朱祁鎮自覺是外行人，全盤交付樊忠這位內行人指揮。
樊忠亦是謹慎至極，將這三十里的腳程，壓得極慢。
前軍加之左右兩翼探馬斥候，散出十里。
后營探馬更是滾動連續，時刻與宣府城保持聯絡，防備洋河南岸瓦剌后營渡河進攻宣府或截斷大軍后路。
從始至終，樊忠都采取穩扎穩打的路子，沒有半點奇巧取勝的心思。
對此朱祁鎮不曾有半點置喙。
如今大軍出城，宣府已成亂局，要的就是穩重二字。
至日落時分。
三萬大軍才終于停在了響水鋪村五里外的洋河彎道處。
一夜無語。
明軍沒有等來瓦剌人的夜襲，雙方都似乎取得了某種默契，在最終的決戰前保持著相當的克制。
瓦剌人沒有襲擾明軍吃飯睡覺。
明軍也沒有在黑夜中給瓦剌人來一出四面楚歌。
然而。
當一夜過后，晨曦照拂大地。
橙紅的光芒，翻越重重山巒，斜撒在鷂兒嶺上的時候。
忽的。
天地之間好似一聲平地驚雷響起。
霧氣微微朦朧，從洋河擴散到兩側。
戰鼓聲忽然大作。
號角連營。
戰馬嘶鳴。
馱馬拉動著沉重的火炮，抵近到響水鋪村五里內。
刀盾兵扎成盾墻，在前徐徐推進。
長槍兵、火銃兵尾隨其后。
再往后，兩側部署大批騎兵，伺機而動，前出沖陣。
弓弩兵則在前陣稍后位置。
朱祁鎮到底是沒有真正做到與前陣將士并肩而戰。
因為按照明軍的戰爭操訓，兩軍對壘就是這樣排兵布陣，而不是所有人一股腦沒有章法的往上沖。
等自己真的要駕馬沖鋒的時候，也基本是到了最后決勝負的時候了。
但這并不妨礙他駕馬，在樊忠等人的護衛下，在前陣后方掠陣。
“今日橫刀立馬。”
“試問誰為大將軍？”
“朕與三軍同在，披甲握刀，賊寇已在前路。”
“不破瓦剌，不退！”
噌的一聲。
朱祁鎮拔刀斜指蒼穹，前壓響水鋪村已經結陣的瓦剌大軍。
“明軍威武！”
一聲怒吼，龍吟在天。
三萬大軍齊聲回應。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將軍威武！”
高臺上，戰鼓擂擂。
風勢急切，卷起千面戰旗。
前營刀盾兵已經開始如同一體，向前踏進。
“山，快馬加鞭未下鞍。”
“……”
明軍將士們，開始齊聲唱誦著皇帝所做的小令。
旋律用詞無暇契合洪武正韻，恢宏大氣，激昂澎湃。
“炮！”
火器營的將領，一聲令下，執旗官揮舞令旗。
火炮齊鳴。
鷂兒嶺方向的恭順侯吳克忠等人聽聞炮聲，亦是立即傳令三軍，沖向瓦剌人。
屬于戰爭的樂章，開始了。
……
響水鋪村，也先的臉色隨著每一次軍情送至，就會陰沉一分。
“誰能告訴我，明軍如今為何如此大不相同？！”
戰場上的局勢，和他所認識的明軍，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掃過面前所有人。
阿剌知院已經帶著瓦剌的精銳，與后面的宣府軍戰在一起了。
脫脫不歡面色猶豫：“太師，不如先向宣府東路撤出一些距離吧？”
原本只是想著來大明一趟，搶些財貨回去好過日子。
可現在哪里知道，明明前些日子還奪路倉皇而逃的明軍，像是齊齊變了個人一樣。
鷂兒嶺那邊的韃靼部已經死傷慘重，脫脫不歡心知再這樣下去，自己將會永遠脫離不了也先的掌控。
不能再死人了！
也先卻是如一頭憤怒的狼王一樣，死死的盯住脫脫不歡：“大明的永樂皇帝已經死了！那個當年五征草原的永樂皇帝死了！難道如今這個明廷小兒，還能是永樂皇帝！也要欺我蒙古無人？”
憤怒的狼王，滿臉猙獰，殺氣騰騰。
壓得脫脫不歡等想要撤兵的人不敢言語。
也先則是揮手指向這些人：“你！還有你們！隨我向北，決戰明廷小兒！”
說完后，也先便叫來一匹馬，又命自己的親兵押著脫脫不歡等人上馬，向著正在后方與明軍糾纏在一起的阿剌知院部趕赴。
而戰場上的變化，朱祁鎮等人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樊忠和吳瑾更是駕馬持刀，擋在了皇帝身前。
吳瑾急聲開口：“陛下，瓦剌向著皇上和龍旗來了！”
朱祁鎮面色冷漠，雙腿夾著戰馬，看向戰場上那一路向著自己所在位置沖來的瓦剌騎兵，冷哼一聲：“朕又何嘗不是在等著他們？”
他看向手持龍旗的吳瑾。
皇帝語氣溫和的開口。
“跟緊了，莫要掉隊?！?
“朕與龍旗同在！”
言畢。
在樊忠和吳瑾尚未反應之際。
朱祁鎮已經一拍戰馬，持刀駕馬而出。
這時候的戰場上，已經沒有了技戰術的較量，當雙方都絞殺在一起的時候，剩下的就是最終的意志力拼斗了。
烈風劃過臉頰，隱隱作疼。
硝煙模糊了雙眼視線。
朱祁鎮卻是一馬當先。
“隨朕沖鋒！”
“不破瓦剌絕不回！”
嘭的一聲。
戰馬重重的撞翻一名沖到陣線后方的瓦剌人，鮮血噴灑，朱祁鎮只覺得面上一熱。
將面前突破陣線的瓦剌人擊殺后，朱祁鎮便停了下來，讓自己置身陣線后方。
真要是突到最前面，他也不敢保證自己不會被瓦剌人拿下馬來。
督戰激勵軍心，已經足以。
樊忠則是帶隊沖了上來，護衛在皇帝身邊，不斷的將那些圍上來的瓦剌人砍翻在地。
吳瑾則是死死的用一只手和一條腿夾緊龍旗，追隨在皇帝身邊，見縫插針的劈出長刀。
朱祁鎮目光直直的看向前方正在不斷鑿穿戰場的瓦剌騎兵。
領頭者，隱隱有些年事已高。
定是那老賊也先了。
他手臂一揮，長刀向前。
也不管對面的也先能否聽到。
朱祁鎮振刀怒吼。
“也先老賊！”
“朕就在此！”
“可敢一試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