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南方之扇：經濟及其美學

中國扇子的全球流動基礎不僅得益于扇子的政治美學象征和藝術特質，還得益于扇子是重要的經濟美學對象。也就是說，扇子美學或是經濟貿易的通行貨幣，這在中國南方古代藝術市場上表現最為突出。

南方的扇子經濟

在古代中國南方，沿海地緣、豐富的資源和數量較多的工匠為江南手工業提供發展基礎，諸如扇子、陶瓷、漆器、絲綢等手工藝異常發達。漢唐以降，海上絲路的開通為江南手工藝經濟發展提供新的契機，工匠經濟的美學生產成為獨特的江南社會對外貿易的重要環節。因為，對于歐美等海外國家民眾而言，吸引他們的貿易動機、消費欲望與生活開支多半來自經濟美學本身的魅力。

在杭州，紈扇生產量以及出口量均較大，這些紈扇主要是由綾、絹等絲織物制作的。紈扇生產大大促進了杭州一帶的綾絹生產以及綾絹工藝美學的快速發展，也促進了杭州一帶絲綢經濟美學的高速發展，特別是有關絲綢的紡織、刺繡、繪畫、錦緞等工藝美學走在全國先列，也使得杭州成為全球絲綢的最大供應地。扇子、絲綢、經濟、美學、絲路、全球等看似關聯不大的資源體系被整合起來了，這些資源的組合所迸發出來的生產能量、經濟能量與市場能量是巨大的。南宋時，杭州出現了專門生產扇子的扇子巷，即專門制扇的胡同。《康熙錢塘志》記：“鐘公橋街為上扇子巷，北下扇子巷在其北，則集慶巷也。”[11]大量生產的扇子主要是為了出口，供外國人貿易的需求以及生活消費的需要。

在絲路上，江南扇子的經濟價值十分突出。廣州十三行（清政府專營對外貿易的壟斷機構）是中國扇子出口及中西扇子文化交流的中心，扇子也是典型的南方藝術經濟的重要產品。根據統計，出口到歐美的扇子數量極多。譬如1859年1—6月，從上海運往歐洲的扇子有8774477把，僅運往英國的扇子就有1969000把；1859年10月24日—12月31日從廣州運往歐洲的扇子有3979000把，其中運往英國的扇子有702250把，另外運往美國的扇子有2373022把。[12]很顯然，南方的扇子經濟曾一度活躍，已然成為南方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柱。

扇子的經濟美學力量

扇子的經濟力量也激活了與之相關的材料美學、市場美學、社會美學與生活美學。沒有扇子上的材料美學和藝術美學，扇子也許就失去了奢華與藝術，也就失去了財富、身份與地位的象征意味。換言之，扇子的奢華美學來自扇子本身的制作材料及其藝術品位，并非來自扇子自身的使用功能。進一步說，扇子的形式美學永遠要大于它自身的功能美學。在材料層面，古代江南的浙江、江蘇和上海等地之所以是亞洲扇子市場中心，是因為這些地方盛產與扇子制作相關的材料資源。在經濟層面，與制扇密切相關的經濟是農業、手工業和市場貿易，當然還包括扇子的藝術市場和藝術經濟。與扇子相關的農業經濟如漆樹種植、桑蠶養殖、珍珠產業、翎羽行業、螺鈿生產等，與扇子相關的手工藝有漆藝、紡織、雕刻、竹木等，古代江南的扇子藝術市場聯系著江南書畫、漆藝、雕鏤、篆刻、紙藝、竹雕等多種藝術，并成為江南經濟發展的重要領域。在社會層面，當扇子的形式美學走向社會關系領域，扇子身上的材料、經濟和藝術也就成就了扇子的社會學網絡景觀。在這樣的景觀中，扇子也就成了朝貢、貿易和饋贈的藝術物和象征物。

在經濟美學之外，扇子的社會美學功能與生活美學意圖也是明顯的。譬如德國設計師邁耶徑直認為：“毫無疑問，扇子在所有化妝必需品中是最有趣的。……但扇子本身就可以提供一幅展現所有時期工藝和技術發展的完整歷史畫卷。……有時，扇子也被用于生火鼓風之用（在古代波斯，因宗教原因，嚴禁用嘴吹風生火）。同時在基督教和宮廷中，扇子是高貴的象征。”[13]這就是說，扇子的社會美學意圖或力量至少還來自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扇子作為“化妝品”或“修飾物”存在，即扇子作為裝飾美學存在，為生活空間、身體空間和藝術空間起到一種點綴作用，為表達情感或展示動作而存在。西班牙設計師洛娜·普爾提在《如何設計你的旺宅》中認為：“扇子在接待室或者入口區域十分有用，因為可以將有生機的能量引向住宅之內。”[14]二是扇子因其取風納涼和避暑消災的功能被使用，譬如被基督教教徒或宮廷皇帝所用，進而使得扇子具有很特別的生活美學意味。在中國南方很多地方，有端午送扇子的風俗，認為扇子有防蟲蠅而避瘟疫之功能。在婚嫁時，還有新娘掩面和新郎卻扇的風俗。三是扇子作為高貴的象征物，除了本身的材料高貴之外，扇子的使用者或使用群體的高貴也使得扇子的高貴美學誕生。譬如漢代畫像、敦煌壁畫或埃及壁畫、亞述浮雕、唐宋繪畫等空間多見扇子圖像，在扇子的美學表達下，清晰地看出這些圖像中的人物關系、身份等級及其歷史畫卷。四是扇子是“歷史的畫卷”。扇子不僅僅體現扇子本身的美學式樣，更多的是展示扇子的美學歷史，呈現的是一場婚禮、一種風景，或是一次游歷等生產該扇子時期所有的歷史場景、景觀和文化。因此，扇子上的技藝、繪畫和書法等以視覺的形式呈現了歷史與記憶。

毋庸置疑的是，扇子美學涉及經濟美學和材料美學，更關涉社會美學、生活美學。扇子不過是經濟美學、材料美學、社會美學、生活美學的一個家族成員或身體細胞而已，透過家族內的成員或身體內的細胞可以窺見工匠美學的深層次內容向度。因為，小小的扇子身上實在是聚集了很多社會資源，諸如用于裝飾扇子的漆、黃金、螺鈿、繪畫等，而這些奢侈浮華又在宮廷生活、走私貿易、歐洲貿易等諸多方面展現出扇子的經濟力量。不過，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經濟美學力量包括負面的力量或消極的力量。譬如法國漢學家謝和耐在《南宋社會生活史》中這樣坦言：“盡管在絲綢陶器的外銷上大有進展，中國從十二世紀初即已飽受貧窮之困。從貴重金屬和銅錢的輸出，可見中國在對外貿易上的重大赤字，可說是入不敷出……南昌的摺扇，以及今浙江和江蘇省著名的米酒，皆琳瑯滿目，應有盡有。”[15]對謝和耐而言，宋代南方的溫州漆器、蘇州絲綢、南昌摺扇、杭州珠寶等御街貨物均是“一小撮人漫無止境的奢侈浮華”，這些器物所消耗的貴重金屬以及包括銅錢在內的輸出，致使宋代中國對外貿易已然出現重大赤字。

簡言之，中國古代南方扇子已然成為絲路貿易的重要對象，扇子經濟也成為南方藝術經濟的重要形態，扇子美學或為海上絲路貿易提供朝貢和貿易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