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家機修”的棚子里，時間流逝得比棚頂上漏下的沙塵還慢。

招牌掛出去三天了。老王開著那輛祖傳爆改拖拉機（王胖子私下叫它“移動污染源二號”）出去拉貨又回來一趟，卷起的沙塵差點把王胖子那本就稀碎的招牌吹下來當廢鐵賣。風在帆布破洞里唱著詭異的“嗚嗚”歌，偶爾有棚戶區的鄰居（大多數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經過，目光在那“童叟…呃…”幾個字上短暫停留，再掃一眼那搖搖欲墜的棚子和里面胡子拉碴、眼神發直、盯著地面仿佛能盯出朵花來的王胖子，接著就會像避開傳染源一樣，默默加快腳步走開。

別說修機甲、做鈑金、治疑難雜癥，連個來問路、借火、或者單純好奇想看看這“機修”棚子能塌不能塌的主兒都沒有！

王胖子感覺自己就像被遺忘在宇宙塵埃角落的廢棄零件，正在靜靜地、緩慢地、無可挽回地生銹。

“咕嚕嚕……”

肚子適時地發出了第十三次抗議。比之前更響亮，更空虛，帶著一種要把胃壁直接摩擦起火的架勢。王胖子痛苦地揉了揉癟下去的肚子，感覺連昨天啃的那半塊硬得能當暗器的壓縮餅干渣都快消耗殆盡了。

“爹——爸——爹！”腰間的扳手精開始了第N輪念經模式，“餓餓餓！寶寶好餓！鐵鐵！硬硬的那種！給口吃的吧！昨天那個小軸承，就給寶寶舔了一口就沒啦！騙子爸爸！餓死寶寶誰給你遞扳手？”

王胖子一巴掌拍在腰間，試圖物理靜音，換來扳手精更委屈的電子嗚咽。棚頂的破帆布也加入了吐槽隊伍：

“年輕人…耐不住寂寞啊…想當年我在‘巨鯨號’上…等個靠岸補給都按星月算…這才三天…”

風一吹，一根生銹的管子從角落里“哐當”一聲掉下來。王胖子眼皮都沒抬一下。

窮！悶！餓！

更讓他覺得雪上加霜的是——他媽的連遞個螺絲刀都得自己動手！

看著地上那堆他開業前（本著廢物利用、變廢為寶、不拿白不拿的精神）從隔壁垃圾場辛辛苦苦扒拉來的、種類繁多、造型奇特的廢銅爛鐵，王胖子的眼神逐漸由呆滯變得……詭異。

那些扭曲變形、仿佛經歷過地獄熔爐的金屬關節臂；那些外殼破裂、內部線路裸露、滲著可疑液體（聞著像過期電解液混合機油）的電池組；那些布滿劃痕、鏡頭碎裂或干脆只剩個殼子的光學傳感器；那些大小不一、型號雜亂、電路板上焊點焦黑的邏輯主板；那些形狀各異、閃著不同冷光的鏡頭殘骸……

“嘖……”

一聲意義不明的喟嘆從王胖子喉嚨深處擠了出來。他餓得發綠的眼睛緩緩掃過這堆被世界拋棄的“垃圾”，一個荒誕的、仿佛餓出幻覺才能產生的念頭，如同泥丸星清晨第一縷穿破霾層的（極其微弱的）陽光，冷不丁地照進了他混沌的大腦！

“要不…整個幫手？”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像扔進饑餓狼群的肥肉，瞬間激起了連鎖反應！

扳手精第一個響應：

“幫手？！是弟弟還是妹妹？！爸爸！寶寶不要妹妹！要弟弟！妹妹搶吃的！要鐵疙瘩弟弟！硬邦邦那種！”

角落里一塊布滿擦痕的伺服馬達：

“幫手？我我我！小伙子看看我！雖然轉起來聲音大了點！但我勁大！真的！能拎起五百斤廢鐵！只要給點油…”

旁邊一塊主板（好幾個電容都鼓包了）：

“主控核心！必須是我！小伙子！別看我老！經驗豐富！想當年在‘礦騾-4型’身上服役的時候，那效率…嘎嘎的！現在？處理點日常指令不在話下…呃…就是偶爾需要重啟去一去緩存…”

一塊電池外殼裂了大縫，邊緣正緩緩滲出暗綠色液體的圓柱體：

“能量…小子…選我…持久續航…經濟實惠…（滋…滴答…”

王胖子感覺自己腦子里的吐槽大會分論壇又悄咪咪建起來了。他甩甩頭，把那些“想當年”“勁大”“滋滋滴答”的噪音強行屏蔽。

“電子寵物養成計劃啟動！”王胖子猛地站起來，餓得有點眼前發黑，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賭徒氣質。與其餓死，不如給這堆廢品一個再就業的機會…順便給自己找個…免費勞力？

“實用第一！能用就行！至于造型？”王胖子嘴角咧開一個慘絕人寰的“笑容”，“湊合湊合得了！賽博朋克風永不過時！”

說干就干！

王胖子像打了雞血一樣，餓勁兒仿佛都退了幾分。他撲向那堆零件山，開始了“淘金”之旅。動作粗暴，充滿了鈑金工特有的豪邁（和野蠻）。

“哎喲！輕點！老腰！我這老腰！散了架了你賠啊！”一個看起來很結實的液壓關節臂被王胖子抽出來時，發出了尖銳的痛苦控訴。

“這個馬達…勁兒確實還行。”王胖子捏了捏那塊毛遂自薦的伺服馬達，“就是動靜大點？沒事！咱這地界…比老王那拖拉機聲音小的都算靜音！”

馬達的“心聲”瞬間變成了得意洋洋的嗡鳴。

“主板…就你了！”王胖子一把抓起那塊鼓包電容板，“好歹能點亮！有光就有希望！”主板：

“識貨！放心！核心C位！保證給小伙子撐場面…只要不打大型網游…”

“光學鏡頭？”王胖子扒拉出幾個不同規格的鏡頭。一個綠色的（鏡片裂了道縫），一個紅色的（聚焦環卡死了），還有幾個徹底報廢的。他拿起一綠一紅兩個，“嘿！一個綠燈一個紅燈！多好！完美警示燈！賽博感拉滿！就它倆了！”

綠色鏡頭：

“綠光…生命的象征！健康的代表！我裂開的鏡片是…是戰損美學的證明！”

紅色鏡頭：

“聚焦？卡死也是一種穩定！懂不懂？激情！燃燒！永不熄滅的紅！我是你的眼！（破音）”

“電池…”王胖子看著那攤滲著暗綠色液體的電池組，眉頭皺成了麻花。這東西怎么看怎么像化學武器。他猶豫了三秒，“算了！就你了！小心點用…漏電比漏液強點？…呃…湊合吧！省了買新電池的銅板！”電池：

“感謝收留！環保再利用！小子你放心…漏得慢！我有分寸…保證滋不瞎你眼睛…”

材料選定！

王胖子把挑出來的寶貝疙瘩：勁大嗓門粗的伺服馬達、鼓包但點得亮的主板、賽博風綠紅燈鏡頭、還有那個定時化學炸彈般的漏液電池，以及其他幾樣比如被錘直了的散熱片當腿骨架、一塊扭曲但厚實的金屬蓋板當胸甲之類的東西，一股腦堆到了他那張撿來的、搖搖欲墜的折疊工作臺上。

工具？只有他那把電量永遠不足但此刻被寄予厚望的破電焊槍、一小盒撿來的螺絲螺帽（形狀大小不一）、還有一團不知道哪里扯下來的、絕緣膠皮老化開裂的廢舊線纜。

沒有圖紙，沒有說明書，更沒有高端的設計軟件。

有的只是王胖子那雙布滿了機油和老繭的手，和他腦子里那來自“藍翔”的、對金屬和結構近乎本能的直覺與手感！

“開工大吉！”王胖子深吸一口氣，握住了那柄冰冷的焊槍。槍身在他腦海里發出微弱的“嗞…嗞…”聲，仿佛也在為即將到來的“大場面”激動（也可能是電量報警的悲鳴）。

第一步，軀干核心！馬達是心臟！主板是大腦！

王胖子拿起那塊扭曲的厚實金屬蓋板，再拿起伺服馬達，試圖比劃一個合理的安裝位置。

“小伙子！放這兒！正中間！C位懂不懂？！C位才代表核心動力！穩！”馬達嗡嗡作響。

“放屁！別聽他瞎說！一個干粗活的往中間湊什么熱鬧？放角落！低調奢華！給我散熱空間！讓我冷靜地思考！”主板立刻反駁。

王胖子被吵得腦仁疼，索性憑感覺，把馬達硬懟在了金屬蓋板靠下的位置。“轟隆一聲！”（馬達啟動測試音效在他腦中炸開）

“爽！就是這個位置！動力源泉！小伙子有眼光！”

然后拿起那塊鼓包電容主板，按在了蓋板靠上中心的位置。

“嗯…視野開闊…小伙子…有前途…就是這馬達動靜太大…震得我電容包更鼓了…感覺要爆…”

沒理這茬，王胖子抄起焊槍！滋啦！

電弧帶著刺目的白光和飛濺的火星猛地爆發！

“燙燙燙燙燙——！！！臥槽！！輕點焊！！年輕人！謀殺親板啊！！！你這溫度超標了！我背板要化了！糊了！！你當我是地攤鐵皮呢？！老子可是有主控芯片的精密設備！燙死機了！！！”主板瞬間在他腦子里發出了高分貝、比被電擊時還慘烈的尖叫！

王胖子手一抖，差點把焊槍懟自己臉上！他趕緊松開扳機。

“嘿嘿…小伙子…這位置還行…就是有點熱…算了算了…看在你收留我的份上…下次溫柔點…”主板聲音虛弱的像被蹂躪了三百遍。

王胖子抹了把汗（一半是緊張一半是嚇的），看著主板上那坨歪歪扭扭、像坨烤焦鼻涕蟲的焊點，心有余悸。“娘的…忘了這金手指還帶翻譯功能了…”他暗暗啐了一口，下次下手輕點…別真給焊“死機”了。

接下來是連接動力。他拿起那團亂麻般的廢舊線纜。

“放開我！勒死啦！纏成一團啦！哪個傻X把我纏成這樣的？！快給我解開！不然集體罷工給你看！”

“對！罷工！解開！要優雅！要流暢！要光鮮亮麗！”線纜內部吵成一團。

王胖子耐著性子（主要是實在怕再聽它們抱怨），在一堆亂線里挑挑揀揀，找出幾根長度合適的、膠皮勉強還在的（至少沒完全裸奔），把馬達和主板幾個基本端子粗暴地懟在一起。

“接錯了！接錯了！紅接藍！藍接紅！懂不懂規矩？！小伙子科目一怎么過的？！你這是要我們自爆短路火花帶閃電嗎？！”線纜發出尖銳警告。

王胖子低頭仔細一看，冷汗差點又下來。趕緊調換過來。

“嗯…這還差不多…雖然…手法糙了點…但通路了…小伙子有點前途…”

動力核心初步搞定（隨時可能短路自爆版）！

然后是最激動人心的——腦袋！

王胖子找了塊廢棄的儀表盒外殼，還算方方正正。他拿起那兩個寶貝鏡頭。

綠鏡頭和紅鏡頭立刻在他腦子里掐起來了。

綠鏡頭：

“左邊！放左邊！左邊是C位！綠光護眼！象征著安全環保新未來！”

紅鏡頭：

“滾蛋！老子是激情預警之光！必須放最顯眼的右邊！男人至死是右撇子！右邊才是王道！小伙子！放右邊！信我沒錯！”

王胖子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他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逼我是吧？”王胖子怒了，“都別想站C位！一個左一個右！完美對稱！賽博朋克雙色瞳孔！就這樣！”

不顧兩個鏡頭還在爭辯誰靠前誰靠后的問題，王胖子抄起焊槍！滋啦！

“哎呀！燙燙燙！輕點！帥哥手下留情！鏡頭蓋要化了！我的顏值！”綠鏡頭尖叫。

“疼疼疼！我的聚焦環本來卡死你這一燙更卡死了！小伙子你欠費嗎？！溫柔！溫柔點啊！”紅鏡頭哀嚎。

又一番雞飛狗跳的操作，方頭腦袋上多了一綠一紅兩個歪歪斜斜、冒著焦糊青煙（心理作用）的“眼睛”。一啟動？噗滋噗滋…綠光和紅光閃爍不定，時亮時暗，仿佛兩個醉漢在玩捉迷藏。

“眼神有點拉風…還帶點…智慧的光？”王胖子自我催眠道。

再給它找了個不知道哪兒拆下來的微型擴音器，塞腦袋后面當發聲器官。擴音器：

“滋…嗶啵…請…測試…請測試…”

搞定頭！接著是四肢！

這更是個災難現場！王胖子本想找兩條齊整點的機械臂，奈何垃圾場里翻出來的都是殘次品。左看右看，勉強調出兩根還算能當手臂的玩意兒。

一條相對完整點，帶個三指抓手（其中一根指頭是歪的）。另一條…王胖子看中了那根漏著綠色液體的電池臂！

“等等？！小伙子你要干嘛？！讓我當手臂？！我是電池！是動力源！不是勞動力！專業不對口啊兄弟！你這是濫用童工！啊不…是濫用能量單元！我抗議！我會漏啊！滋你一臉！”漏液電池驚恐地哀嚎。

“抗議無效！”王胖子鐵石心腸，“能量？手臂也需要能量！給你個發光發熱的平臺！順便…就當自帶熒光效果了！賽博朋克風！”他不由分說，用鐵絲先把這“危險生化武器”和殘缺的金屬手骨纏在一起，動作麻利得像給年豬打針。

“命運…不公…滋滋…”電池的“心聲”充滿了絕望的漏液氣泡音。

至于腿？更是千奇百怪！一條是從某個報廢工業機器人上拆下來的、銹得掉渣的履帶改的履帶腿！另一條？是幾根生銹的鐵管和一塊金屬板用焊槍強行焊接的“細高跟”！

履帶腿：

“耶！當腿了！小伙子有眼光！履帶才是爺們兒的浪漫！耐操！帶勁！雖然硌得慌…還有點脫軌的風險…”

細高跟腿：

“平衡感…優雅…懂嗎年輕人？雖然…有點晃…但這是設計！時尚懂不懂？就是…接地那塊的軸承…好像……好像卡著一顆小石子…”

軀干、頭、四肢…所有奇奇怪怪的零件，在王胖子簡單粗暴的“大力出奇跡”焊接術、螺絲大法（螺絲規格不對就硬擰！擰壞了再換一個！）、和鐵絲捆綁的藝術下，被強行整合在了一起！

“滋啦——！”最后的焊點！王胖子幾乎是吼著完成的！焊槍在他手里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槍頭通紅！

“輕……點……最……后……一……下……也……要……溫……柔……”

焊槍的意識隨著電量耗盡徹底熄滅，歸于一片虛無的黑暗。

王胖子癱坐在同樣搖搖欲墜的折疊凳上，渾身被汗水濕透，衣服上沾滿了油污、金屬屑和焊錫灰。他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風箱，眼神死死地盯著工作臺上那個……“東西”。

一個……勉強能看出……“人”形輪廓的鐵疙瘩。

軀干是那塊扭曲的金屬蓋板，上面頂著個方方正正卻焊著歪斜雙色燈泡的腦袋（綠光和紅光間歇性抽搐般閃爍）。左邊，是一條相對完整的三指手（歪指頭倔強地翹著）；右邊，則是那根散發著“生命氣息”（暗綠色電解液正以每分鐘一滴的速度緩緩滲出）的電池臂！身下，左邊是一條粗獷不羈、銹跡斑斑的履帶腿，右邊則是纖細脆弱、感覺隨時會“崴腳”的管狀高跟腿！全身布滿焊疤、螺絲、鐵絲勒痕，像一個剛從爆炸現場刨出來的、走錯了片場的鋼鐵畸變體。散發著機油、焊錫、輕微臭氧、以及…微妙的電解液混合的復雜氣味。

丑嗎？

簡直是丑他媽給丑開門——丑到家了！

萌嗎？

在這丑絕人寰的造型底下，似乎又因為它的殘缺和不規則，透著一股子詭異的……頑強？

“嗞…啵……”

似乎是主板啟動了？那方腦袋上的綠光和紅光亮了亮，隨即又暗下去。擴音器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電流雜音。

王胖子看著這個自己用垃圾堆材料、以超越常人的“野狐禪”手藝、飽經各種零件抗議和焊槍摧殘后誕生的“鐵疙瘩”，餓得發虛的臉上，先是茫然，然后是嫌棄，接著嘴角開始不受控制地向上抽動，最后化作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成就感和某種滑稽的“父愛”的光輝！

他猛地站起來，也顧不上汗水和疲憊，一步跨到工作臺前。他伸出那雙同樣布滿油污和老繭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像捧著個剛出生的嬰兒（雖然這嬰兒看起來有點重金屬朋克），輕輕拍了拍那冰冷的、棱角分明的方腦袋。

“成了！”王胖子聲音嘶啞卻充滿了力量和某種劫后余生的喜悅，看著那對還在亂閃的綠紅“眼睛”，如同老父親看著剛在考卷上蒙對了一個選擇題的兒子。

“以后，你就叫…鐵皮！跟我姓王！”

他用一種連對糊糊都不曾有過的溫柔和自豪，宣告道：

“鐵皮！以后你就是我王胖子的電子好大兒！！！”

“嗞……啵……”

“滋……滴答……”（電池臂適時地滲了一滴不明液體）

“爹……？”一個極度微弱、帶著明顯雜音、仿佛剛剛學會發音的生澀電子音，混合著電流聲，極其緩慢、極其不確定地從鐵皮頭部的擴音器里擠了出來。

棚子里，一時間只剩下那滴答的漏液聲和鐵皮腦袋上不穩定閃爍的賽博綠燈與紅燈。王胖子看著自己這個漏著“哈喇子”、長得抽象派、說話都費勁的電子兒子，內心充滿了老父親般的喜悅（和一絲絲擔憂這化學武器會不會炸）……

他的“電子寵物養成計劃”，成功了…的第一步。

扳手精在王胖子腰間發出了興奮的“嗚嗚”聲：

“弟弟！鐵皮弟弟！快叫我哥！哥罩著你！鐵管腿！給你吃！”

王胖子：“……”他感覺，未來的“育兒生活”可能會比修機甲更操心…且漏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