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學家姓莊,單名一個“緘”字。
他把那半塊狐仙石像帶回研究所的當晚,整棟樓的燈管都開始滋啦作響。
斷指處的算盤珠在紫外燈下泛著青白色,像泡發的糯米。
凌晨三點,莊緘聽見有人撥算盤——
噠、噠噠、噠噠噠……
聲音從標本柜里滲出來,節奏越來越快,最后變成嬰兒啼哭。
他打開柜門,石像腳不見了,只剩一張黃表紙,上面用朱砂寫著他妹妹的生辰八字。第二天,莊緘請假回了老家。
妹妹的墳在三十年前就平了,如今是片麥田。
他帶洛陽鏟下去,鏟尖碰到硬物——
不是棺材,是一塊青磚,磚下埋著個黃鼠狼干尸,
胸口插著半截石質小指,斷面新鮮得像剛砍的?!就馄S仙的賬本】
黃皮子墳被雷劈后,其實沒全毀。
墳底有口井,井壁用小孩頭骨壘成,
每個頭骨的眼窩里都塞著算盤珠。
井水早已干涸,井底鋪著張完整的黃鼠狼皮,
皮上密密麻麻寫著人名,最末一行是:
“莊緘(補記),壬戌年七月半,子時三刻,債:一妹。”皮旁邊擱著個石算盤,
珠子是狐仙的斷指骨雕的,
框卻是黃鼠狼的腿骨。
算盤右下角缺了顆珠——
正是嵌進莊緘妹妹墳里的那截小指?!就馄溍⑸系幕槎Y】
考古隊離開王家洼十年后,
當地要修高鐵,
盾構機掘到“啞巴地”時突然熄火。
工人下去查看,
發現刀盤上纏著成股的麥芒,
每根芒尖都穿著個紙錢,
風一吹,嘩啦啦響,像在數賬。更怪的是,
盾構機鉆出的隧道壁上,
赫然出現一座完整的狐仙廟——
石像頭完好無缺,
供桌上擺著十碟腳趾、七件紙衣裳、
一柄算盤(珠子是小孩乳牙),
還有兩尊麥穗扎的童男女,
左眼右眼各嵌著琉璃珠,
正是莊緘妹妹當年被挖走的眼珠。隧道貫通那天,
王家洼舊址突然長出一片麥子。
麥穗低垂,
芒上掛滿縮小版的黃馬褂。
風一過,
馬褂們齊聲喊:
“新娘子到——”【外篇·莊緘的債】
莊緘在隧道里看見了妹妹。
她穿著紙衣裳,
領口袖口用麥芒收邊,
胸口朱砂字已褪成褐色。
妹妹踮腳站在算盤珠上,
每走一步,
珠子就陷進她腳心,
血順著算盤框流到黃鼠狼皮上,
皮上的名字便亮一分。妹妹說:
“哥,當年你發燒,
是黃皮子叼來草藥救的命。
狐仙用我抵了債,
如今輪到你了。”莊緘低頭,
發現自己影子變成了黃鼠狼,
脖子以上卻是自己的臉。
他聽見隧道盡頭傳來狐仙的聲音:
“還差三顆牙……”【終章·算盤歸零】
高鐵通車后,
王家洼隧道成了著名事故路段。
所有經過的列車都會臨時停靠三分鐘,
廣播說“信號故障”,
其實是司機在駕駛室里聽見算盤響——
噠、噠噠、噠噠噠……有個乘務員打掃車廂時,
在座位底下撿到個石算盤。
算盤缺了三顆珠,
框上刻著行小字:
“莊緘已還,債清?!碑斖?,
乘務員夢見自己站在麥田中央,
麥芒上掛著無數縮小版的自己。
風一吹,
所有“自己”齊聲喊:
“新娘子到——”她驚醒時,
發現枕邊多了張黃表紙,
上面用朱砂寫著:
“民國三十三年,
狐仙斷指鎮黃仙;
公元二零二五年,
黃仙娶妻債歸零。
新債舊債,
皆在麥芒上?!奔埳下渲w牙,
牙根帶著牙床,
像剛拔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