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麟聯盟,地下三層,S級物證分析室。
空氣里浮動著臭氧與冷卻劑混合的清冽氣息,機械臂在無菌隔離罩內無聲滑動,合金地面光可鑒人,連一粒塵埃的軌跡都清晰可見。
傅青山站在觀察窗前,指尖無意識地叩擊著冰冷的玻璃。
隔離罩中央,那根從火場取回的紅色絲線正懸浮在力場中,紅得像凝固的血,在慘白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與周遭的冷硬科技格格不入。
“成分解析出來了,青山哥。”分析員小張扶了扶AR眼鏡,鏡片上的數據流映得他眼底發亮,“主體是頂級桑蠶絲,但捻度很特別,而是像兩股逆向纏繞的麻繩,中間還夾著極細的銀線芯。”
傅青山的目光驟然銳利:“逆向捻度?”
“對,”小張調出三維結構圖,懸浮在兩人之間,“您看這微觀截面,絲線表面有不規則的毛刺,像是被刻意‘打亂’過。這種處理方式……有點像亂針繡里的‘飛絲’手法,故意讓線身帶點糙感,這樣疊繡時才能咬住其他絲線,不容易散。”
亂針繡。
這兩個字像鑰匙,瞬間捅開了傅青山記憶的鎖,母親案發現場的殘片、白紓水直播時的針腳,還有此刻這根絲線——所有碎片突然在腦海里拼出一道模糊的輪廓。
“耐火性檢測結果呢?”他追問。
小張的表情變得古怪:“我們用1200度激光束試了三次,連點焦痕都沒留下。不是現代科技能做到的,倒像是……”
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措辭,“像是經過特殊藥草浸潤的古法工藝。老輩人說有些繡線會用桑皮汁、朱砂混著蛋清泡,能防蟲防火,但效果絕不可能到這種程度。”
傅青山的指節在玻璃上叩出更急的節奏。特殊捻度、亂針繡手法、古法防火工藝……
這根線,分明是沖著“繡娘”來的。對方知道白紓水的底細,甚至算準了他會從繡藝角度追查。
“比對‘針魄’能量波動了嗎?”
“正在跑數據,但初步檢測到微弱的生物電信號,頻率很穩定,”小張調出波形圖,“就像……就像人在平穩呼吸時的脈搏。”
活的絲線?
傅青山沒再說話,轉身離開分析室。左手腕的龍形疤痕又在發燙,這是他接近真相邊緣時的直覺預警。
這根線絕不是普通證物,它是誘餌,是挑釁,更是一把指向過去的鑰匙——十年前那兩樁看似無關的案子,或許就藏在這逆向捻度的絲線里。
他走到休息區,摸出油紙包著的桂花糖。
甜味在舌尖化開時,腦海里突然閃過白紓水直播時的畫面:女孩握著繡繃的手微微顫抖,亂針繡出的“護”字邊緣,有一縷飛絲的走向,竟與這根紅絲線的逆向捻度完全吻合。
他必須見她,立刻。
鉑悅府邸,白紓水的公寓。
宿醉般的頭痛讓白紓水睜開眼又閉上,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亮帶,晃得她眼暈。
記憶像被揉皺的紙,勉強鋪開些碎片:發燙的繡繃、指尖失控的亂針、還有那句沖口而出的怒喝……
她猛地低頭看自己的手。指節處的薄繭還在,卻沒什么朱砂痕跡,只有虎口處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刺痛——那是昨天用亂針繡“破繭”針法時,銀線打滑蹭到的。
“醒了?”
Amy端著溫水進來,眼下烏青重得像被打了一拳,說話時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叫個醫生來看看?你昨晚直播結束后就一直發抖,嚇我一跳。”
白紓水接過水杯,指尖冰涼:“昨晚……網上是不是炸開了?”
Amy揉著太陽穴嘆氣:“公司連夜定了調,說是‘沉浸式非遺行為藝術’,公關稿寫得天花亂墜,說你是為了還原亂針繡的‘狂放氣脈’才會那樣。”
她頓了頓,聲音放輕了些,“說實話,你昨天那手亂針繡是真絕,尤其是最后收針那幾下飛絲,真的是得了你母親的真傳。”
說著,她想起白紓水初入道時介紹自己,和她提起母親時的傷心模樣,立刻住了嘴。
母親……
白紓水的心猛地一揪,她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教她練亂針繡“飛絲”,總說“線要亂,心要靜,亂中藏序才是真本事”。
那時母親手里捻著的,似乎就是這種紅得發暗的絲線。
門鈴突然響了。
Amy警惕地走到門口,通過貓眼一看,臉色微變,回頭對白紓水說:“是鑒麟聯盟的傅青山,出示了高級調查員證件,說有案子要問你,關于……刺繡相關的事宜。”
她語氣里帶著猶豫,“我要不要找個理由擋回去?”
白紓水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指尖那絲刺痛又隱隱浮現。她搖了搖頭:“讓他進來吧。”
傅青山走進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外面的涼氣。他目光掃過房間,最后落在白紓水身上,沒有多余的寒暄,卻在觸及她蒼白臉色時,眼神微不可察地軟了半分。
“白小姐,”他開口,聲音比上次見面時沉些,“直播我看了。你的亂針繡,很驚艷。”
白紓水垂下眼,避開他的視線:“傅先生是來查案,還是來評繡藝?”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傅青山沒接話,從風衣內袋取出一個透明物證盒,輕輕放在床頭柜上。盒內的紅絲線在晨光下泛著暗光,像一截凝固的緋紅。
“認識這個嗎?”
白紓水的目光剛觸到那根線,指尖突然一陣發麻,和昨天握繡繃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她呼吸一滯,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這是……”
“《夜宴圖》殘片存放的保險柜,昨晚失火了。”
傅青山的聲音很平,卻帶著沉甸甸的重量,“所有東西都燒成了灰,只剩這根線,在熔成鐵水的鎖芯里完好無損。”
白紓水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她認得這線的捻度,逆向纏繞,夾著銀芯,是母親獨有的“血纏絲”技法。需要用桑蠶絲混著自己的指血,泡過特制的藥草汁,才能有這種韌性和耐火性。
母親說過,這是林家傳下來的“護命線”,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用。
“它叫血鳳絲,對嗎?”
傅青山盯著她的眼睛,語氣里帶著確認,“你母親林雪茹當年,是不是常用這種線繡亂針繡?”
最后一個字落地時,物證盒里的紅絲線突然輕輕顫動了一下,像是在呼應這個名字。
白紓水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那些被刻意壓抑的記憶碎片突然清晰......
母親在燈下捻線的側臉,藥草浸泡絲線時的特殊香氣,還有火災那天“繡品都燒光了”時,她藏在袖口的那縷紅絲……
原來昨天直播時那股失控的力量,是母親留在她血脈里的東西,是這血鳳絲藏著的記憶,在借她的手,用最烈的亂針繡,向毀掉一切的人宣戰。
“我媽媽……”她哽咽著,后面的話被眼淚堵在喉嚨里。
傅青山沉默片刻,語氣緩和了些:“這根線是線索,可能和你母親的失足落水案有關。另外,”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窗外,像是在斟酌措辭,“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件秦淮婚服,針法看著像亂針繡,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尤其是之前的破損太過蹊蹺。”
他看向白紓水,眼神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我需要你跟我去一趟鑒麟,用你的眼睛,一個真正的繡娘的眼睛,看看那件婚服到底藏著什么。這對你,對查清你母親的事,可能都很重要。”
白紓水看著物證盒里的紅絲線,想起母親教她亂針繡時說的話:“線能記東西,記著繡娘的心跳,記著藏在針腳里的話。”
這根線,一定記著很多事。
她抹掉眼淚,指尖輕輕觸到冰涼的盒壁,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