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熠傳媒總部大樓的燈火依舊璀璨,像一只盤踞在城市心臟的巨獸,冰冷而傲慢,LED巨幕上,“綾影芯姬”完美無瑕的笑容正俯瞰著蕓蕓眾生。
Amy的電話幾乎被打爆了,公司的、媒體的、甚至幾個圈內相熟好友的號碼都在屏幕上瘋狂跳動,全是來質問或勸阻的。
她深吸一口氣,將手機調至靜音,反扣在桌面上,辦公室里彌漫著一股不同于往日香水的、混雜著緊張與決絕的氣味。
Amy看著盤腿坐在地毯上、正專注繃緊素白絲綢的白紓水,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紓紓,設備都準備好了,包括沒有美顏和濾鏡的最簡單的直播工具?!?
說著,她頓了頓,再次確認到:“后臺數據我盯著,一旦有惡意攻擊,我會立刻切斷。你......真的想好了嗎?”
白紓水抬起頭,沖她安撫地笑了笑。那笑容干凈純粹,仿佛即將要做的不是一場賭上職業生涯的豪賭,而只是去赴一個普通的約會。
“沒事的,Amy姐?!彼穆曇艉茌p,卻異常堅定。
今天的白紓水只穿著最簡單的素白色新中式套裝,長發用一根古樸的檀木簪松松挽在腦后,露出一截白皙優美的脖頸。素面朝天,卻比任何濃妝艷抹的時刻都更動人心魄。
一方小小的梨花木繡繃旁,是Amy費盡心思才弄來的、光華流轉的蘇繡專用金線,那是她母親生前最愛的“赤金”。
沒有預告,沒有宣傳,晚上十點整,白紓水的個人賬號悄然開啟了一場直播。
直播間開啟的瞬間,人數從零開始,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向上飆升。
一千,一萬,十萬......
不出她們所料,彈幕瞬間被那些污言穢語淹沒,期間不乏摻雜著星耀傳媒的水軍。
【???失蹤人口回歸?】
【喲,這是準備直播道歉了?姿勢標準點,要五體投地那種!】
【笑了,現在什么阿貓阿狗都敢碰蘇繡了,不怕臟了老祖宗的東西?】
【前面的,誰說她是道歉?看這架勢,是要直播繡花博同情吧?真是吐了,非遺傳承人是你能演的嗎?】
Amy站在一旁,看著實時滾動的惡毒評論,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幾次懸停在切斷信號的按鈕上。
然而,鏡頭里的白紓水,卻對這一切恍若未聞。
她沒有看鏡頭,甚至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只是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靜謐的剪影,仿佛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她拿起一根細如發絲的蘇針,纖長的手指熟練地捻起一縷金線,動作輕柔而標準地穿針引線。
那雙曾在無數高清鏡頭下被粉絲贊美為“優雅藝術品”的白皙秀手,此刻卻被其主人,正以最虔誠的姿態,對待一根最普通的繡針。
直播間里,謾罵的彈幕出現了片刻詭異的停滯。
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和他們預想的劇本,那些痛哭流涕的道歉、蒼白無力的辯解都完全不同。
白紓水沒有進行戲劇化的表演,也沒有訴說煽情的臺詞,甚至連一個眼神的交流都沒有給到屏幕外的他們。
那個光芒萬丈的頂流偶像,此刻安靜得像一幅沉淀了時光的古畫,周身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與沉靜。
就在這短暫的寂靜中,白紓水落下了第一針。
金線穿過素白的綢緞,發出“噗”的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那聲音,通過手機的麥克風,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觀眾的耳朵里,仿佛有一滴滾燙的血,滴進了冰冷的水里,漾開一圈無聲的漣漪。
隨著針線在素絹上穿梭,一種奇異的現象悄然發生。在并不算明亮的室內燈光下,白紓水執針的指尖周圍,似乎縈繞著一層極其微弱、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光暈。
這光暈仿佛是從她體內、從她與繡品之間流轉的氣息中自然逸散而出,帶著一種溫潤而靈動的質感。
【快看!她手上……是不是在發光?!】
【我也看到了!像螢火蟲一樣,但是更……更柔和?】
【(ID:材料學-老陳):從光學現象推測,這可能是她使用的特殊天然蠶絲(或許混有微量熒光礦物成分)在特定精神場和燈光角度下產生的獨特光學效應。】
【彈幕:天啊……這太神奇了!這光……感覺好溫暖!】
【彈幕:這就是傳說中的‘匠氣’‘靈氣’嗎?AI永遠學不來!】
......
與此同時,鑒麟聯盟總部。
傅青山站在巨大的全息屏幕前,屏幕上正是白紓水的直播間。
他穿著剪裁得體的深藍色新中式襯衫,領口解開兩顆扣子,露出一小片冷白色的皮膚。
他的神情冷峻如冰封的湖面,唯有那雙銳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數據流,直抵屏幕那端的核心。
辦公室的抽屜半開著,能看到里面放著一枚用明黃色錦囊裝著的、針腳略顯稚拙的平安符。
旁邊是一本記錄著密密麻麻數據的冊子,以及一塊用油紙細心包裹、已經缺了一角的桂花糖。
“傅顧問,”年輕的助理敲門進來,語速飛快,“星熠集團法務部正在向平臺施壓,要求立刻關閉白紓水的直播間,理由是‘煽動對立,破壞商業秩序’?!?
傅青山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死在屏幕上那雙執針的手上。那雙手的動作,帶著一種行云流水般的韻律,絕非一朝一夕可以練就。
“擋回去。”
他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波瀾,“以‘非遺技藝傳播觀察’項目名義,向平臺申請最高級別特許觀察通道。告訴他們,這是鑒麟的指令?!?
“是!”助理領命而去。鑒麟的金字招牌,足以讓任何平臺噤聲。
傅青山的右手下意識地摩挲著左邊的手腕。絲質袖口之下,那道猙獰的龍形疤痕在皮膚下隱隱起伏。這個動作,是他遇到棘手或情緒波動時的本能反應。
比如現在。
他看著屏幕里的白紓水,看著她一針一線,在素白的綢緞上,勾勒出山巒初顯的輪廓。
她的針法……很特別。
針腳時而綿密如織,時而疏朗如風,長短不一,方向各異,看似隨心所欲,毫無章法,卻在亂中透出一種奇異的和諧與生命力,仿佛山石自然的紋理,流水蜿蜒的走向。
那是……亂針繡。
一種將畫理與繡理完美融合的巔峰技法,以針代筆,以線為墨,用線條的交錯、重疊、堆積來表現光影的流轉和色彩的層次。
其精髓在于“亂而有形”字,在于繡娘那一刻靈光乍現的情感與審美迸發,是邏輯算法永遠無法窮盡的混沌之美。
傅青山的瞳孔微微收縮。星熠的“綾影芯姬”能解析大部分傳統針法的物理數據,但亂針繡的靈魂,恰恰藏在那份無法被數據化的“亂”與“意”之中。
直播間的彈幕,風向已在悄然改變。
【等等,這針法……我奶奶繡了一輩子,她說這叫亂針繡,早沒人會了!】
【看著亂糟糟的,但……莫名覺得好有氣勢?山好像活過來了!】
【噱頭!肯定是提前設計好的劇本!】
【你設計一個試試?這手勢,這走線,沒十年功底下不來!她真是白紓水?】
【我的天,這真的是白紓水?她不是連針都不會拿嗎?這手勢比我學了十年的表姐還標準......】
質疑聲猶在,但驚嘆與好奇的彈幕已如春草般瘋長。觀看人數沖破五十萬,數字仍在瘋狂跳動。
星熠傳媒頂層,總裁辦公室。
周慕白坐在寬大的真皮座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室內卻只開了一盞冷光燈。巨大的屏幕上,正是白紓水的直播畫面。
他英俊的臉龐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顯得異常蒼白,甚至有些僵硬。
當看到白紓水那行云流水、充滿生命力的針法時,他左側顴骨附近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牽扯著嘴角形成一個極其怪異的弧度。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用指關節用力按壓住抽搐的部位,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哼……”他看到屏幕上如火山噴發般支持她的彈幕后,一股難以遏制的嫉妒和憤怒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臟。
他猛地拉開抽屜,從里面抓出一個銀色的小藥瓶,倒出兩粒白色藥片,看也不看就干咽了下去。
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基因排斥帶來的、那種深入骨髓的僵硬感和對屏幕上那鮮活“真實”的、近乎病態的渴望與憎惡。
“為什么……為什么她可以……”他低語著,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白紓水仿佛進入了一個物我兩忘的境界。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素絹,和手中的繡針。
山川的脊梁在針下隆起,河流的脈絡在線上蜿蜒。那冰冷的金線,在她指尖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化作流淌的陽光,奔涌的血脈,沉默而堅定地守護著這片錦繡山河。
她繡的,是記憶深處母親指尖劃過地圖時,眼中閃爍的光;是血脈里流淌的,對這片土地最深沉的愛與責任。
腦海中,那道古老意志,此刻也沉寂下來,似乎在無聲地注視著。
這是一位明代的繡魂倪仁吉,一生顛沛,執念于“血祭承藝”,卻從未想過,數百年后,會有一個后輩,以如此光明正大、近乎悲壯的方式,向整個世界宣告蘇繡的尊嚴與靈魂。
這比任何血祭,都更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氣。
就在這時,白紓水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抬起頭,第一次正視鏡頭。
她的額角沁出了一層薄汗,嘴唇有些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燃燒。
“很多人問,”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穿透屏幕,敲擊在每一個觀眾的心上,“以‘綾影芯姬’為首的AI能否取代蘇繡。”
她頓了頓,目光平靜地掃過無形的鏡頭,仿佛在直視那些質疑與嘲諷。
“我的答案是:不能!雖然它們的數據,可以復制每一根線條的精確走向,可以模擬每一種色彩的完美搭配,可以做到百分之百的精準,百分之百的‘無瑕’。”
她頓了頓,將手中的繡繃微微舉起,讓鏡頭能清晰地看到那幅尚未完成的《山河無恙》。金線勾勒的山河在燈光下流淌著溫潤而磅礴的光澤。
“但它們無法計算一針一線里蘊含的‘氣韻’,無法復制一代代繡娘傾注其中的‘魂魄’。真正的蘇繡,是有生命的。它會因為繡娘指尖的顫抖而生動,會因為心緒的起伏而變幻,會因為一個民族的記憶與風骨而厚重。它從不追求絕對的、冰冷的完美,它追求的,是獨一無二的、帶著體溫的‘真實’?!?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千鈞:
“‘綾影芯姬’繡出來的,只是精致的商品。而我們繡出來的,是——守護?!?
“守護”二字落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
整個直播間陷入了長達數秒的死寂。仿佛連洶涌的數據流都為之凝固。
隨即,彈幕如壓抑已久的火山,轟然噴發!
【守護!她說的是守護!我哭了!】
【格局打開了!這才是非遺傳承的意義??!】
【對不起白紓水!我為我之前的言論道歉!】
【從今天起,我是你的針粉!守護山河,守護匠心!】
【星熠出來挨打!聽到了嗎?沒有靈魂的工業垃圾!】
熱度,在這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觀看人數悍然沖破億萬大關!
而在鑒麟總部冰冷的辦公室里,傅青山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的右手瞬間攥緊了左手手腕,力道之大,指節泛白。一貫冷峻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難以掩飾的震驚!
就在白紓水清晰吐出“守護”二字,并將那幅《山河無恙》舉起的剎那——
他手腕上那道沉寂的龍形疤痕,竟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尖銳而清晰的灼痛。
這感覺……他太熟悉了,這是“血鑒術”被動激活的征兆!
是只有在接觸到蘊含著極強精神印記或能量波動的非遺物品時,才會出現的反應。
可他與白紓水之間,隔著冰冷的屏幕,隔著浩瀚的數據洪流!怎么可能?!
除非……那繡繃本身,或者她傾注其中的意志,已經強大到足以穿透虛擬的屏障!
他突然明白了。
白紓水的這場直播,絕不僅僅是一場對星熠傳媒的商業反擊。
這更像是一個……跨越了重重迷霧與陰謀的、孤獨而決絕的......信號。
一個只有他,或許才能解讀的……信號。
直播信號被突然切斷,白紓水緊繃的脊背瞬間垮塌下來。她甚至來不及放下繡繃,整個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軟倒,額頭重重抵在冰涼的地毯上。
“紓紓!” Amy驚呼一聲,撲過去扶住她。
她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如紙,額頭上滲出大顆大顆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捏著繡針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細小的銀針“叮當”一聲掉落在地。
“別……別開燈……”白紓水虛弱地呻吟,緊閉的雙眼在Amy試圖開燈時痛苦地皺緊,“光……太刺眼了……吵……好吵……”
她似乎能聽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轟鳴,以及遠處城市夜生活的微弱噪音,此刻都被無限放大,如同尖銳的針扎進她的腦海。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Amy對著門外嘶喊,手忙腳亂地從急救箱里翻出便攜式氧氣瓶,顫抖著將面罩按在白紓水口鼻處。
看著懷中人因極度痛苦而蜷縮的身體和失焦渙散的眼神,Amy的心沉到了谷底。這絕不僅僅是情緒激動或低血糖,倒更像是……靈魂被透支后的枯竭。
就在此時,傅青山的辦公室門被再次敲響,比之前更加急促。
“傅顧問!”之前離開的助理去而復返,臉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聯盟總部急電!是……是盟主辦公室直接下達的命令!”
傅青山緩緩轉過身,臉上的震驚尚未完全褪去,但眼神已恢復慣常的銳利與冷靜。
助理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壓力:“傅懷璋盟主親自下令,要求您立刻停止對白紓水的一切調查和接觸,并即刻返回總部述職?!?
他停頓了一下,艱難地補充道,“盟主說……他對您擅自介入星熠傳媒與白紓水的商業糾紛,并動用聯盟資源的行為,表示……嚴重關切?!?
傅青山的目光瞬間變得極其深沉,如同暴風雨前壓抑的海面。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盟主……還說了什么?”
年輕助理咽了口唾沫,艱難地復述:“盟主說,‘鑒麟之刃,當斬斷世間一切虛妄,而非沉迷于紅塵俗世的浮光掠影。白紓水之事,自有其因果。你,越界了?!?
辦公室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全息屏幕上,直播間關閉后的黑色背景,無聲地映照著傅青山冷峻的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