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的最后一節自習課，窗外的夕陽已經把云層染成了琥珀色。教室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漸漸稀疏，前排有人轉著筆，后排傳來偷偷撕開零食包裝的窸窣響動。顧婉檸剛解完一道物理大題，抬眼時正撞見許秋風在草稿紙上畫小人——畫里的兩個火柴人舉著加油牌，旁邊歪歪扭扭寫著“校運會沖呀”。

他的筆尖頓了頓，忽然抬頭，兩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了個正著。許秋風像被抓包似的慌忙用課本蓋住草稿紙，耳尖泛起淺紅，嘴角卻忍不住彎起來，用口型說：“在想明天穿什么。”

顧婉檸的嘴巴動了動，還沒來得及回應，教室后門就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李老師抱著保溫杯走進來，深色外套上還沾著點實驗樓的粉筆灰，一進門就把杯子往講臺上一放，發出“咚”的輕響。

“都停一下。”他拍了拍手，鏡片后的目光掃過全班，“明天校運會正式開始，大家把運動服、號碼布都準備好。”

教室里瞬間炸開低低的歡呼，有人把筆往桌上一丟，椅子腿在地面劃出刺耳的摩擦聲。李老師笑著往下壓了壓手：“別激動，該注意的規矩得說清楚——跑道上別亂竄，鉛球區、跳遠沙坑周圍，非參賽同學不準靠近，安全第一。”

他從教案夾里抽出幾張紙：“這是各班休息區分布圖，咱們班在東邊看臺底下，張昊帶幾個男生去搬桌椅，林曉曉負責清點礦泉水和備用藥品。”

被點到名的張昊立刻從座位上彈起來，林曉曉紅著臉點頭，把筆在筆記本上轉了兩圈才開始記錄。許秋風悄悄從課本底下抽出草稿紙，在剛才的小人旁邊添了個舉著醫藥箱的小護士，筆尖戳了戳顧婉檸的胳膊，把紙推過去給她看。

顧婉檸的指尖碰到紙面，帶著點他留在上面的溫度。畫里的小護士扎著和顧婉檸一樣的馬尾，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在旁邊畫了個舉著跳遠踏板的火柴人。

“特別是參加長跑和跳遠的同學，”李老師的聲音忽然提高了些，目光在許秋風和顧婉檸這邊停了停，“賽前活動開手腳，別逞強。顧婉檸，你那800米要是跑不動了就放慢速度，別硬撐。”

顧婉檸立刻坐直身體：“知道了李老師，我會注意的。”她說著偷偷往許秋風那邊瞟，看見他正低頭看著自己的運動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鞋邊——那是他跳遠時穿的那雙白色跑鞋，上周特意刷得干干凈凈。

李老師又叮囑了幾句，無非是別遲到、別在看臺上打鬧，最后拎起保溫杯：“總之，賽出成績最好，賽不出也沒關系，最重要是安全。明天早上七點半集合，散了吧。”

下課鈴像是等不及似的立刻響起，教室里瞬間沸騰起來。張昊拽著幾個男生往器材室跑，林曉曉被女生們圍著討論明天要帶的應援道具，顧婉檸把草稿紙折成小方塊塞進兜里，開始收拾書包。

“你的號碼布呢？”許秋風忽然問，目光落在她桌角的藍色運動服上。

顧婉檸從書包側袋里摸出塊硬紙板，上面印著“800米 07號”，邊緣還貼著她自己剪的星星貼紙。“早就準備好了。”她把號碼布往運動服上比了比，忽然想起什么，“你呢？跳遠是幾號？”

“15號。”許秋風說著，從筆袋里拿出枚別針，“這個給你，你那枚好像有點松。”

那是枚銀色的安全別針，針尖被磨得很光滑。顧婉檸接過來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兩人都頓了頓，又飛快地移開手。

“謝啦。”她把別針別在號碼布上，金屬的涼意透過布料滲過來，卻沒壓下心里的熱。

走出教學樓時，夕陽已經沉到教學樓后面，把天空染成了漸變的橘紫色。張昊他們推著堆滿桌椅的板車從旁邊經過，林曉曉舉著清單小跑著跟在后面，板車轱轆軋過石板路，發出哐當哐當的響。

“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走？”顧婉檸忽然問，腳步慢了半拍，“我媽說七點就要出門，正好路過你家那條巷口。”

許秋風的腳步頓了頓，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好，我在巷口的老槐樹下等你。”他記得那棵槐樹的位置，枝椏伸得老長，能擋住清晨的陽光。

顧婉檸點點頭，馬尾辮在肩頭輕輕晃：“那我穿淺藍色的運動服，你別認錯人了。”

“不會認錯。”許秋風說得很輕，卻足夠讓她聽見。顧婉檸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只是耳尖的紅色漫到了臉頰，像被夕陽染透了似的。

走到岔路口時，她忽然從書包里摸出個東西往他手里一塞：“這個給你。”是塊嶄新的擦汗毛巾，上面印著只跳躍的小兔子，“跳遠完了擦汗用。”

許秋風捏著毛巾的邊角，布料柔軟得像云朵。他看著她轉身跑遠的背影，淺藍色的書包在暮色里一跳一跳的，忽然想起她剛才在草稿紙上畫的加油牌，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得滿滿的。

回家的路上，他繞去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買了兩盒運動飲料，冰鎮的，握在手里能感覺到瓶身凝結的水珠。走到老槐樹下時，他抬頭看了看伸展的枝椏，想象著明天清晨這里的樣子——她穿著淺藍色運動服站在這里，馬尾辮上或許還沾著點陽光。

巷口的路燈亮了，暖黃的光落在他手里的毛巾上，小兔子的圖案被照得格外清晰。許秋風把飲料塞進書包，指尖摩挲著毛巾上的絨毛，忽然開始期待明天的晨光。

也許在800米的跑道旁，他該站得再近一點。也許在她沖過終點線時，除了遞水，還能說點別的。比如，你比我想象中更厲害。又或者，其實我一直盯著你跑呢。

晚風帶著秋意吹過樹梢，葉子沙沙作響，像在替他數著時間。許秋風摸了摸書包里的運動飲料，冰涼的瓶身透過布料傳來涼意，卻壓不住心里那點悄悄蔓延的熱。

明天，應該會是個好天氣。他想。至少，得是個適合奔跑和跳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