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的晨光剛漫過操場欄桿時，許秋風已經站在老槐樹下了。白色跑鞋沾著點露水，手里攥著那兩瓶冰鎮運動飲料，塑料瓶身凝結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滑。七點整，巷口傳來輕快的腳步聲，顧婉檸穿著淺藍色運動服從晨光里跑過來，馬尾辮上別著枚銀色的星星發卡，正是他給的那枚安全別針改造的。

“早啊。”她站在樹蔭下喘氣，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亂舞，“我媽非要塞給我兩個茶葉蛋，給你一個。”

油紙包遞過來時還帶著余溫，許秋風接過來的瞬間，指尖碰到她的手腕，像被晨光燙了一下。兩人并肩往學校走，運動鞋踩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像在數著彼此的心跳。

操場已經熱鬧起來。各班的彩色氣球在看臺上飄成一片，廣播里循環播放著激昂的運動員進行曲。張昊帶著男生們把桌椅擺成整齊的長排，林曉曉正指揮女生們往礦泉水瓶上貼加油貼紙。王辰舉著鉛球練習用的實心球在旁邊比劃，黃涵涵抱著跳遠用的沙鏟，紅著臉看他把球扔出老遠。

“許秋風，到檢錄處了！”班長舉著名單喊他。許秋風把運動飲料往顧婉檸手里一塞：“幫我拿一下。”轉身時，聽見她在背后小聲說：“加油啊，15號選手。”

跳遠場地的沙坑剛被耙平，細密的沙粒在陽光下閃著金粉似的光。許秋風做準備活動時，眼角的余光總往她那邊瞟。顧婉檸正和幾個女生站在旁邊，淺藍色的運動服在人群里像株冒尖的薄荷，她也往這邊望，看見他看過來，立刻比了個握拳的加油手勢。

第一跳有點保守，落地時重心偏了些，成績停在3米8。許秋風走回起點時，聽見隔壁班的男生在起哄：“許秋風今天不行啊！”他捏了捏手心的汗，忽然想起顧婉檸畫的火柴人舉著加油牌，第二跳助跑時特意調整了步點，蹬地瞬間感覺身體輕了不少，沙坑濺起的沙粒落在鞋面上，裁判報出3米9的成績時，看臺上響起一陣歡呼。

最后一跳他深吸一口氣，助跑、踏跳、騰空，動作連貫得像演練過無數次，落地時膝蓋微屈緩沖，沙粒順著褲腳往里鉆。“4米28！”裁判揮旗示意有效時，他抬頭正撞見顧婉檸跳起來揮手，發繩上的星星發卡閃得像顆小太陽。最終成績排在第三，領銅牌時，李老師站在欄桿外點頭，眼里的笑意比獎牌還亮。

“厲害啊！”王辰舉著剛領到的鉛球銀牌跑過來，把冰涼的獎牌往他脖子上掛，“我剛才扔鉛球的時候，看見你最后一跳姿勢超標準！”他脖子上還掛著黃涵涵塞的加油絲帶，綢帶末端沾著點沙粒——剛才女子跳遠結束，黃涵涵拿著第四名的獎狀，紅著臉把絲帶系在了他手腕上。

許秋風剛接過顧婉檸遞來的毛巾擦汗，毛巾上面還印著小兔子圖樣，廣播里突然響起急促的通知：“請800米參賽選手速到檢錄處！”他和顧婉檸立刻往跑道那邊跑，路過器材室時，看見兩個男生抬著擔架匆匆跑過，擔架上躺著個捂著頭的女生，聽旁邊人說是跨欄時不小心撞到了欄架。

“別擔心，是三班的，已經送醫務室了。”王辰道。“李老師剛去看過，說只是輕微擦傷。”顧婉檸手上還緊緊拿著運動飲料，她的指尖有點涼，之所以沒有給許秋風喝飲料，是因為剛運動完不能一下喝水要休息一下才可以，許秋風忽然想起前世她摔倒在跑道上的樣子，心臟像被沙粒硌了一下。

“待會兒別硬撐。”他說得有點急，聲音都發緊，“跑不動就停下來，聽見沒？”

顧婉檸抬頭時，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知道啦。”她忽然踮起腳，把他脖子上的銅牌擺正，指尖擦過他的鎖骨，“等我跑完，給你看我的。”

發令槍響的瞬間，許秋風覺得空氣都凝固了。顧婉檸起跑時有點慢，被隔壁班的李菲甩開了1米——那個扎高馬尾的女生步頻快得像陣風，據說常年在市體校訓練。跑到第二圈時，顧婉檸的速度明顯慢了，胸口起伏得像要炸開，許秋風站在終點線旁，手心全是汗。

彎道加速時，李菲已經沖在了最前面。顧婉檸忽然咬緊牙關加速，淺藍色的身影像道被風推著的浪，固執地往前追。許秋風看著她攥緊的拳頭，忽然想起她昨天說“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跑下來”，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死死盯著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

最后一百米沖刺時，全場的歡呼突然炸響。李菲率先沖過終點，顧婉檸隨后，沖線的瞬間她踉蹌了兩步，卻穩穩地站住了。許秋風幾乎是撲過去的，用毛巾幫她擦額角的汗，指尖碰到她發燙的皮膚時，兩人都頓了頓。

“第二！”裁判舉著成績牌喊，“顧婉檸，2分58秒！”

李菲拿著金牌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瞥了眼顧婉檸：“跑得不錯啊，下次可以試試校隊選拔。”語氣里的炫耀像根小刺，顧婉檸卻只是笑，把銀牌往許秋風面前湊：“你看，我做到了。”

那枚銀牌沾著點跑道的塑膠灰，在陽光下閃著溫潤的光。許秋風忽然覺得，比自己脖子上的銅牌亮多了。

隨后許秋風帶著顧婉檸去休息區休息，緊接把手里的運動飲料擰開拿給顧婉檸。

中午在班級休息區，李老師提著兩大袋冰棍和薯片過來，冰袋上的白氣沾濕了他的袖口。“大家表現都超預期！”他把草莓味冰棍塞給顧婉檸，又給許秋風拿了綠豆沙的，“許秋風銅牌，顧婉檸銀牌，王辰鉛球第二，黃涵涵跳遠第四——咱們班總分暫時排在年級第三！”

黃涵涵舉著冰棍湊過來，辮子上的小紅花歪到了耳邊：“婉檸你最后沖刺的時候，我嗓子都喊啞了！”她偷偷往王辰那邊瞟，看見他正把鉛球銀牌往她的獎狀旁邊放，臉頰紅得像手里的草莓冰棍。

顧婉檸咬著冰棍笑，忽然把自己的銀牌和許秋風的銅牌并排放在桌布上，掏出手機拍了張照。“存個紀念。”她晃了晃手機屏幕，照片里的兩塊獎牌挨在一起，像對鬧別扭的小月亮。

下午的趣味運動會許秋風沒參加，坐在看臺上看顧婉檸和同學們玩三人兩足。她和黃涵涵綁著腳踝往前沖，發繩松了都沒察覺，馬尾辮在身后甩成個歡快的圈。輪到王辰他們組時，他差點把搭檔拖倒，引得全班笑成一團，黃涵涵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氣球飄到了許秋風腳邊。

閉幕式結束時，夕陽把操場染成了蜂蜜色。各班往回搬東西的腳步聲里，李老師站在講臺上清點獎牌，把最后一袋薯片分給沒拿到名次的同學：“重在參與，下周給大家加節體育課當獎勵！”

收拾書包時，顧婉檸把銀牌小心翼翼地放進絨布盒里，忽然抬頭問：“周末去濕地公園？我查了花期，向日葵正好開得最盛。”

“好。”許秋風點頭時，看見她桌角的筆記本上畫著片向日葵田，田埂上站著兩個小人，一個舉著銅牌，一個捏著銀牌。

走到校門口的岔路時，晚霞把天空燒得通紅。顧婉檸忽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摸出個小本子：“這是濕地公園的地圖，我標了最佳拍照點。”紙頁邊緣畫著朵小小的向日葵，花盤里寫著“周六上午7點”。

許秋風：“我去查公交路線。”許秋風把本子拿好放進書包里，指尖碰到她寫的字跡，溫溫的像有陽光。

顧婉檸跑遠時，馬尾辮上的星星發卡閃了閃。許秋風看著她的背影融進晚霞里，忽然摸出脖子上的銅牌，獎牌背面還沾著點沙粒的溫度。他想起她沖過終點線時眼里的光，想起她把兩塊獎牌并排擺放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秋天的風里，都飄著點甜甜的期待。

晚風掠過街角的桂花樹，帶來清潤的香。許秋風踢著路邊的小石子往前走，書包里的銅牌偶爾和鑰匙串撞出輕響，像在數著離周六上午還有多少個小時。他摸了摸兜里的地圖，向日葵花盤里的“7點”被畫成了小小的太陽，暖得像此刻心里的光。

也許到了花田深處，他該說點什么。比如，看見你沖過終點線的時候，我比拿到自己的獎牌還高興。又或者，其實從第一次在圖書館看見你，就覺得你認真的樣子，比任何練習冊都好看。

天邊的最后一縷晚霞漸漸淡去，許秋風抬頭時，看見月亮已經悄悄爬了上來。他忽然開始期待周六的陽光，期待那片金色的花田，期待她站在向日葵叢里回頭的瞬間——也許到那時，有些藏了很久的心事，就能像花盤一樣，迎著光輕輕舒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