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穿過走廊時，總在地面拖曳出長長的光斑。許秋風攥著數(shù)學練習冊站在教室后門，第三次抬起頭時，終于看見顧婉檸抱著一摞試卷從辦公室走出來。

她的馬尾辮隨著腳步輕輕晃動，發(fā)尾掃過校服后背，留下細碎的影子。許秋風深吸一口氣，把練習冊往懷里按了按，快步追上去時，鞋跟在瓷磚地上敲出急促的聲響。

“顧婉檸！”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有些發(fā)飄。顧婉檸回過頭，陽光恰好落在她眼角，把那點疑惑的神色照得格外清晰。許秋風突然就忘了想好的措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練習冊封皮上磨白的邊角。

“有事嗎？”她停下腳步，懷里的試卷嘩啦啦滑下來幾張，彎腰去撿時，許秋風也慌忙蹲下去幫忙。指尖在觸到試卷的瞬間碰到一起，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兩人都頓了頓，又同時縮回手。

“我、我有題想問你。”許秋風把撿起的試卷遞過去，目光落在自己捏皺的練習冊上，“就是上周講的數(shù)列題，最后一道大題……”

顧婉檸接過試卷，重新抱好，眼睛彎了彎：“是那個遞推公式求通項的？”

“嗯。”許秋風點頭的幅度有點大，“我試了好幾種方法，總是卡在第三步。”

“那去教室講吧，我正好也有點思路想理理。”她轉(zhuǎn)身往教室走，許秋風跟在她身后，能聞到她發(fā)間飄來的淡淡枙子花香，和記憶里那袋橘子糖的甜味不同，卻同樣讓他心跳失序。

教室里很吵，后排男生在打鬧，前排女生聚在一起討論新買的筆。顧婉檸把試卷放在桌上，抽出一張草稿紙：“你把你的步驟寫下來我看看。”

許秋風握著筆的手有些發(fā)緊。前世他總是躲著難題走，草稿紙上永遠只有潦草的幾筆，可現(xiàn)在，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演算過程，即使是錯誤的步驟，也透著一股執(zhí)拗的認真。

顧婉檸看著草稿紙，眉頭輕輕蹙起：“這里錯了。你看，當n≥2的時候，這個關(guān)系式才成立，所以求S?的時候不能代入這個式子。”她拿起筆，在錯誤處畫了個小小的圈，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很輕，卻像敲在許秋風心上。

“應(yīng)該先算a?的值，再用S?- S???求n≥2時的通項，最后驗證a?是否符合。”她的筆尖在草稿紙上游走，清秀的字跡排得整整齊齊，“你看，這樣是不是就對了？”

許秋風盯著那串公式，突然想起前世這個時候，他對著這道題啃了整整一晚，最后還是空著交了卷。此刻被她三言兩語點透，那些糾纏了他十幾年的困頓，仿佛突然就散了。

“原來是這樣……”他低聲說，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喟嘆。

“你最近很用功啊。”顧婉檸把草稿紙推給他，眼睛亮閃閃的，“上次物理課你回答問題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好像突然開竅了。”

許秋風的臉猛地發(fā)燙。他想起上周物理老師提問，全班都在低頭翻書時，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站了起來，把受力分析說得條理分明。坐下時，他看到顧婉檸轉(zhuǎn)過來朝他豎了豎大拇指，陽光落在她揚起的嘴角，晃得他半天沒回過神。

“就是……不想再像以前那樣了。”他低下頭，看著練習冊上自己寫的錯題總結(jié)，“以前總覺得反正學不會，就干脆不學了。”

“現(xiàn)在這樣很好啊。”顧婉檸收拾著試卷，語氣輕快，“不懂就問，總比硬撐著強。”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以后有不會的，隨時找我都行。”

那之后，許秋風找她問問題的次數(shù)漸漸多了起來。有時是課間十分鐘，他拿著歷史課本湊到她座位旁，聽她講那些容易混淆的時間線；有時是午休，兩人坐在操場邊的臺階上，陽光曬得人暖洋洋的，她指著數(shù)學練習冊上的函數(shù)圖像，告訴他如何找對稱軸。

同桌王辰用胳膊肘捅他：“你小子可以啊，借著問問題跟學霸套近乎。”

許秋風把練習冊往他面前一擋：“別瞎說，我是真不懂。”

話雖如此，心里卻像揣了顆被曬化的橘子糖，甜絲絲的。他開始在晚自習時認真刷題，把錯題一道道抄在本子上，紅筆標注的錯誤原因越來越詳細。物理老師在他的作業(yè)本上畫了個大大的五角星，旁邊寫著：“有進步，繼續(xù)加油！”

月考來得比想象中快。走進考場時，許秋風摸了摸口袋里的橘子糖——那是他早上特意從家里帶來的，玻璃糖紙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他想起前世這場考試，他數(shù)學考了59分，物理更是只有41分，成績單發(fā)下來那天，他把卷子揉成一團塞進桌肚，連抬頭看一眼顧婉檸分數(shù)的勇氣都沒有。

而現(xiàn)在，他握著筆的手很穩(wěn)。看到數(shù)學最后一道大題時，他甚至笑了笑——正是顧婉檸在操場邊給他講過的題型。筆尖在答題卡上流暢地游走，那些曾經(jīng)讓他頭疼的公式定理，此刻都清晰得像刻在腦子里。

考物理時，他提前半小時就答完了題。檢查試卷的間隙，他看向左邊的顧婉檸，她正低頭演算，眉頭微蹙，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的側(cè)臉上，絨毛看得一清二楚。許秋風忽然覺得，這樣的時光真好，好到讓他想把每一秒都攥在手里。

成績公布那天，公告欄前擠滿了人。許秋風被擠在外面，踮著腳尖也看不清，手心卻全是汗。王辰從人群里鉆出來，手里捏著一張成績單，一臉夸張的表情：“我靠！許秋風，你他媽是吃了興奮劑了？”

“多少名？”許秋風的聲音有點發(fā)緊。

“37名！”王辰把成績單塞給他，“你以前可是在50名開外徘徊的主兒，這次直接竄到37了！數(shù)學115，物理92，你小子藏得夠深啊！”

許秋風的手指撫過成績單上自己的名字，那串數(shù)字燙得他指尖發(fā)顫。再往上數(shù)幾行，是顧婉檸的名字，依然穩(wěn)穩(wěn)地掛在第三名的位置。

“許秋風，恭喜啊。”

他抬頭，撞進顧婉檸含笑的眼睛里。她手里拿著剛發(fā)的物理試卷，額前的碎發(fā)被風吹得輕輕動：“我就說你肯定能進步的。”

“多虧了你。”許秋風把成績單疊好放進兜里，聲音有點哽咽，“好多題都是你教我的。”

“是你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她把試卷往身后藏了藏，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這次物理考砸了，選擇題錯了三道。”

“已經(jīng)很厲害了。”許秋風脫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語氣太急，臉又紅了，“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都很厲害。”

顧婉檸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周末有空嗎？我整理了些物理錯題，想找個人對對答案。”

許秋風的心臟猛地一跳，像有煙花在胸腔里炸開。他看著她清亮的眼睛，想起前世無數(shù)個猶豫退縮的瞬間，這一次，他幾乎是立刻就點了頭。

“有空！”他說，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雀躍，“什么時候都行。”

“那就周六上午九點，圖書館見？”

“好。”

她轉(zhuǎn)身走進教室時，馬尾辮在空中劃出輕快的弧度。許秋風站在原地，摸著兜里那張溫熱的成績單，突然想起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學校的秋季運動會了。

前世的那天，她在八百米跑道上摔了跤，膝蓋磕得通紅，他遞過去的創(chuàng)可貼被她捏在手里，卻對著相機笑得比陽光還燦爛。

這一次，他想站在離終點線最近的地方，在她跑過來的時候，第一時間遞上一瓶水。

風卷著幾片梧桐葉落在他腳邊，許秋風彎腰撿起一片，葉面上的紋路清晰得像此刻的心跳。他知道，改變才剛剛開始，那些被大雪掩埋的遺憾，正在一點點露出溫暖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