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cm長的鋼針刺破林野的皮膚,深深地穿透肉瘤。冰冷的金屬觸感,伴隨著一種被異物強行侵入的鈍重壓力,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雖然局部麻醉阻隔了銳利的痛覺,但這種身體被刺探、被索取的感覺,依然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好了,回去后安心等著就好,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出結果?!弊o士的聲音公式化地響起,遞給他一塊棉球按住針眼。
林野木然地接過,按在腋下,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出穿刺室。
門外的長椅上,林國富像一截枯木般坐著,渾濁的眼睛立刻捕捉到兒子的身影,猛地站了起來。
“咋樣?疼不?”他的聲音干澀,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打了麻藥,還好。”林野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脫力后的疲憊。
麻藥的效力似乎在緩慢退潮,穿刺點的位置開始傳來一種深沉的、持續不斷的悶痛,像有一根無形的棍子在血肉里攪動。
他皺緊了眉頭,下意識地弓了弓背,試圖緩解那份不適。
回到那間彌漫著消毒水和陳舊被褥氣味的病房,痛感并沒有消失,反而在寂靜中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
每一次輕微的移動,都牽扯著那塊被侵犯過的皮肉。他靠在病床上,臉色比進來時更蒼白了幾分,嘴唇抿得死緊。
林國富坐在床邊,雙手無意識地搓著膝蓋,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病房里只有兩張床,另一張空著,更顯得空間空曠而冰冷。
父子倆之間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時間從未如此粘稠難熬。
窗外的光線從慘白慢慢過渡到昏黃,又沉入徹底的黑暗,病房里的白熾燈發出單調的嗡嗡聲。
林野幾次拿起那本《子午流注精講》,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書頁上那些關于時辰、經脈、氣血運行的文字,此刻都失去了魔力,變得遙遠而蒼白。
穿刺的疼痛像一根冰冷的錨,將他牢牢釘在現實的泥沼里。
思緒不由地在腦海中翻涌。
他想到林建軍那句冰冷的“不配”,想到曉曉最后那個絕望的眼神,想到沙漠里刺骨的寒冷和瀕死的麻木……如果結果是最壞的,他該怎么辦?
父親那點借來的錢,能撐多久?
“爸……”林野終于忍不住,聲音嘶啞地打破了沉默,“要是……要是結果不好……”
“閉嘴!”林國富猛地低吼一聲,像被踩了尾巴的困獸。
他倏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林野,那眼神里交織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近乎蠻橫的拒絕,“沒出結果前,不準瞎想!李主任說了,國家管!咱們現在是……是監測戶了!能報!”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病房里顯得有些突兀,甚至帶著點虛張聲勢的意味。
林野再次沉默了下來,他自然是看出了林國富那強撐著的強硬與倔強,這或許就是來自一個父親的愛與責任吧。
看著林國富那張被生活刻滿風霜、此刻寫滿疲憊與恐懼的臉,他默默低下頭,視線落在腋下那處被棉球按著的位置。
疼痛似乎更清晰了,伴隨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
等待,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懸在頭頂,一點點碾碎著殘存的勇氣。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穿刺的傷口在痛,心口的傷在痛,而那未知的判決,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帶來更徹底的毀滅。
明天下午……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
終于,等到了第二天下午。
時間過了一大半,父子二人卻并未等來那遲遲未能送達的判決書。
眼看快要下班了,林國富終于按耐不?。骸拔胰堘t生那兒看看病理結果啥時候能出來?!?
“爸,我跟你一起去?!绷忠俺谅曊f道。
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結果,林野迫切地想要知道,他想知道那把懸在頭頂的劍到底有多鋒利,究竟是不是會將他壓垮。
找到張醫生在住院部的辦公室時,他正低頭翻閱病歷。門開著,林國富站在門口,看著那張熟悉的、帶著醫生特有冷靜的臉,一時間竟躊躇不前,喉嚨像被扼住,發不出一點聲音。
反倒是林野,一步踏了進去,挺直了因疼痛而習慣性微佝的脊背。
“張醫生,”林野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清晰平穩,“請問我的穿刺結果出來了嗎?”
張醫生聞聲抬頭,目光在父子倆身上掃過。他合上手中的病例夾,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落在林野身上。
他沒有立刻回答林野的問題,而是看向緊隨林野身后的林國富:“病人還有兄弟姐妹嗎?”
莫名且突兀的一句話,卻讓父子二人心中同時“咯噔”一下,驚起一身冷汗。
兩人都呆愣在原地,誰也沒有說話。
“張醫生!你……你這話啥意思?”林國富呆愣半天,終于從瀕死的窒息感里掙出一點力氣,聲音嘶啞扭曲,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恐和瀕臨崩潰的暴躁,像是要從喉嚨里咳出血來。
他猛地往前沖了一步,幾乎要撲到醫生的桌前,“結果……結果到底啥樣?”
這次,反倒是張醫生有點錯愕疑惑,他不急不緩道:“沒事,我就隨口問問,病理結果有點復雜,暫時還沒有出來,你們可能還要等上一天。”
“那……好吧!”林野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爸,我們走吧?!?
兩人還未走出辦公室,張醫生的電話突然響起。不經意間,林野聽到張醫生在電話里的內容:按照影像來看,初步懷疑是間皮瘤,不過……也不排除結核與癌的可能性。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林野耳中。
想起剛剛張醫生問自己還有沒有兄弟姐妹,林野的心沉甸甸的,他總感覺張醫生的電話里討論的病情,說的就是自己。
第二天。
第三天。
第四天。
第五天……
林野與林國富父子二人依舊沒有等來那所謂的病理報告,當他們找到張醫生的時候,張醫生看林野的眼神變得有些復雜。
他微微搖了搖頭:“我就直說吧,根據省城那邊專門研究病理切片的機構研究,初步診斷是間皮瘤,但依舊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我建議你們還是去一趟省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