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莊稼地里沒什么活。

林野雙目無神地躺在自己的房間里，呆呆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現在的他，是閑人一個，同樣也是廢人一個。

自從在沙漠里走了一糟回來后，父親母親的話被以往少了許多，也比以往更加的沉默，林野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他……一句寬心的話語也說不出口，更不知該怎么去說。

尋死覓活，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林野現在整天窩在家里面，除了睡覺、吃飯，就是一個人待在房間里發呆。

翻開手機，手指輕輕劃過手機屏幕，看著林曉這兩天發來的一條條關心的話語，一條條對未來的期許，一條條哀求的語氣，以及那十多個未接的視頻與語音通話……

林野的心臟傳來陣陣痛楚，幾年的感情怎能是說發下就能放下的呢？可是不放下又能如何，一次次的糾纏與留戀，自己能帶給她的唯有傷害與拖累，那道不如過段冷血一點，讓這些年的感情就這么飄然而去。

自卑已深入骨髓，迷茫的林野不敢說出任何承諾的話語，也不敢再給出任何的承諾，在冰冷的現實面前，這些都顯得那么不堪一擊。

“林大哥，這是省城來的大學生，來這里做調研。因為你是村里唯一準備納入的監測對象，所以還得麻煩你一下。總之……就是他們問什么你答什么就對了……”

躺在床上，林野隱隱約約聽到家里面又來了客人，那是村主任李衛東的聲音。

換湯不換藥，好像還是上次趙一楠問爸媽的哪幾個問題：幾只羊？幾頭牛？有沒有務工的？家里主要收入來源是什么？大額支出是什么？

嗯，這些都是挺平常的問題。

可是聽到后面，林野就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家里應該有家禽吧？比如雞鴨鵝之類的？”年輕學生的話語傳來。

林國富：“養了12只雞，再沒有？”

“你這雞，一年能生多少只雞？”

“……”堂屋里一陣沉默后，緩緩傳來林國富的聲音：“這雞……應該是不生雞兒子的吧，如果你說的是雞蛋的話，反正基本每天都有，下完就被我們吃了。”

“奧，這樣呀！”

“叔，我還有一個問題。我看你們這里基本家家戶戶都是危房，村里面、還有鎮上都沒人管嗎？”年輕學生的聲音再次傳來。

“危房？”林國富的聲音提高了幾分，略微帶著幾分疑惑，隨后道：“我這房子雖然老了點，可也不至于危房吧？而且別人家的房子應該比我家還要好很多，怎么就成了危房了？”

“這土跟木頭蓋的房子還不算危房？”

又是短暫的沉默。

“小同志，你聽我說，這叫土胚房，我們農村基本上都是這種房子，很常見的，它應該不算危房吧？”李衛東解釋道。

……

簡簡單單的對話，林野心想若不是最近過得比較壓抑，說不定真的就會笑出聲來吧。

不用猜，那問話的大學生肯定是沒經歷過農村生活的。

……

“林大哥，今天就到這里了。還有一件事，你們家那個納入監測對象的事初步比對已經完成了，今天下午村里要開大會對你這個事情進行評議，你記得過來一下。”

隨著李衛東的離開，林野的思緒又是一陣翻涌，沒有之前預想的那么激動，反而有一絲怯意。

篤、篤、篤。

敲門聲再次響起，房門被推開，林國富走了進來：“你李叔的話你也聽到了吧，我今天下午去村里開會，要是這個事情定下來了，你就先跟你去縣醫院看看吧，不管怎么樣，總得查個明白不是？”

“好！”

林國富嘆了一口氣走了出去，也不敢逼兒子逼的太緊。

林野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再次呆呆地看著前方發起了呆，去醫院看病亦或者是不去醫院看病，都是一個艱難的選擇。

去吧，他在內心之中微微嘆了一口氣，再次看向床頭的那幾本書。

這次，他沒有拿最上面的《儒醫》，而是拿起了另一本《子午流注精講》，自從那天林建軍在院子里提到“子午流注”四個字后，林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本書。

手指機械地翻動書頁，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打破了房間內死水般的寂靜。目光掠過一行行墨字：“天有十二時辰，人有十二經脈。日月運行、潮汐漲落皆有規律，以人體之經脈對應四季五行二十四節氣，以一日之時辰養周身之氣血，可謂因時制宜而施治……”

書上的文字對他來說有些晦澀難懂，但他還是讀的很認真很仔細，至少上過幾年學，仔細讀下來林野發現自己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子膽丑肝……凡有病，人體即有征驗，不可不察……子時養肝，日落西山，人入夢鄉，若肝之氣血不暢，人不能眠，謂之有病……”

林野逐字逐句讀過，心神慢慢收斂，一股電流般的悚然感瞬間竄過他的脊椎，他想到那天林曉家院子里林建軍說的那番話，怪不得林建軍能夠一言斷定他每到五六點就會醒來、中午休息的時候肚子難受……

原來，并非憑空臆測，而是源自于這子午流注的理論。

林野的心跳開始加速，并非激動，而是某種冰冷的恐懼被洞穿后的震撼。

他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自己這具看似無解的病軀，并非完全籠罩在迷霧之中。它遵循著某種古老的規律，留下了供人解讀的蛛絲馬跡。

他不禁回想起《儒醫》中模糊的字句：“保身長全”、“辨證論治”，那些玄而又玄的話，此刻竟隱約與眼前這關乎時辰、經脈的病理推演發生了奇特的呼應。

自己讀的那些書，翻來覆去咀嚼的那些字句，原來并非毫無意義的空中樓閣！

窗外的天空灰白依舊，院子角落那堆在寒風中沉默的舊磚依舊突兀。

但林野手指捏著書頁的力度，卻在悄然改變。那原本深不見底的空洞眼神里，似乎燃起了一點極其微弱、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探索的火光。

像沙漠寒夜尋獲救援時，遙遠天際那幾顆不肯熄滅的星子帶來的，不再是絕望幻象的冰冷感，而是一絲…屬于“路徑”本身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