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希望
- 浮生未病
- 黃云佳蘭
- 2037字
- 2025-08-09 22:18:19
廚房鍋里殘留的微弱余溫,驅不散客廳里彌漫的冷意。林野胡亂扒拉了幾口母親熱好的飯菜,味同嚼蠟。
每一下咀嚼吞咽,都牽動著頸部肌肉的酸脹。父母擔憂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針,扎得他坐立難安。父親的沉默是不滿和壓力的積聚,母親的關切則像繩索,勒得他呼吸困難。
每一次母親小心翼翼的詢問“脖子還疼嗎?”“要不要再吃點?”,都像在提醒他自己成了這個搖搖欲墜家庭的另一個沉重負擔。
安頓好行李回到自己那間久未住人的小屋,一股陳舊的灰塵味撲面而來。林野反手關上門,背脊重重抵在冰涼的門板上,才敢讓那一直強撐的平靜徹底崩塌。
沒有開燈,窗外鄰里透進來的微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他走到書桌前,顫抖著手拉開行李箱,像挖掘最后的希望。
舊衣服包裹著的那疊書沉甸甸的。他緩緩抓出最上面那本《儒醫》,暗青色的封面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幽深,似乎蘊含著某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封面粗糙的紋理,他的心亂成一片……
黑暗中,他扯動嘴角,露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自嘲。還妄想學醫?一個被病痛和窮困嚇得跪地不起、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
就在這時,枕頭下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刺目的屏幕光驟然亮起,林野被晃得瞇了瞇眼。
屏幕上跳出林曉的發來的消息。
密密麻麻,像是一篇長長的作文,林野一字一頓讀閱,在看到一半的時候,他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隔著冰冷的屏幕和沉默的夜晚,他仿佛又看到出租車里她緊貼車窗、拒絕靠近的疏離背影。
回家路上那凝固的氣氛,她緊鎖的眉頭和無聲滑落的淚水,都沉重地壓在他的心上。
“林野,我理解你,也懂你。但是,我真的看不到希望,我們兩個談了八年的戀愛,也吵吵鬧鬧八年,分分合合我已經習慣,但我堅信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不僅一次幻想穿上潔白的婚紗,我仿佛看到了你來接我??墒恰也恢滥愀迨灏⒁陶f了沒,但我希望你能跟他們坦白,我希望你能去醫院再檢查檢查,如今科學很發達,我覺得很多病都是可以治療的……我知道你害怕,你恐懼,但諱病忌醫是不對的,我知道你怕花錢,可是我希望你知道,健康比錢財更重要。你要知道,你從來不是一個人,你除了你自己,還有你的爸爸媽媽、還有我,沒錢……我們可以想辦法去借,而不是自以為是地去逃避。你知道你說你想學醫的時候,我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嗎?學醫,不是一朝一日就能學成的,我不知道你是抱著怎樣的一種想法,你或許是想自學成才為自己治病,也或許是將學醫當成了一顆救命稻草,但是……林野,你有考慮我嗎?你有考慮過生活嗎?你有考慮過什么時候娶我嗎?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茍且,還有柴米油鹽醬醋茶。學醫……我不忍心打擊你,但我還是想讓你放棄,你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你沒有工作、治不好病,我就算想要嫁給你……可你想過嗎?我爸媽會同意嗎?林野,說了這么多,我的目的其實就是一個,我希望你能向叔叔阿姨坦白,我希望你能去醫院好好檢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治病,我希望……你能大大方方,滿心歡喜地跟我說:‘我們結婚吧’。最后,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事事順遂。”
窗外的風似乎更猛了些,拍打著玻璃窗,發出單調而凜冽的嗚咽。
歸家,不是溫暖的港灣,而是踏入了一個更泥濘、更加無形的圍城。
家門的木框隔絕了寒風,卻在林野的心中筑起了一道更厚、更冰冷的高墻。
門外是沉疴纏身的雙親和對未來的重重憂慮,門內是迷茫無措、身心俱疲的自己。而林曉,那個他曾發誓要好好守護的愛人,此刻也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阻隔在墻的另一端。
他緩緩滑坐到冰涼的地板上,背靠著床沿?!度遽t》的書脊硌在掌心。手機的屏幕光漸漸暗淡下去,最終,歸于徹底的黑暗和寂靜,只剩下窗外寒風永不知疲倦的呼嘯,以及胸腔里那顆被絕望和迷茫反復擠壓得快要停跳的心臟。
躺在床上,林野輾轉反側,林曉的每一個字,都在他視網膜上和腦海里燃燒翻滾,每一個“我希望”,每一次“你想過嗎”,都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已經麻木的神經。
“向爸媽坦白……”
“去醫院檢查……”
“放棄學醫……”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疲憊的質問,隔著冰冷的屏幕和這沉重的夜色,反復回蕩。
林野僵硬地坐著,背脊緊貼著冰涼的床沿。
屋外,寒風嗚咽著刮過窗欞,像無數細小的幽靈在嗚咽。屋內的寂靜卻更令人窒息,凝結成一塊沉重的鉛,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顯得無比艱難。
他摸到手機,黑暗中光滑的屏幕上倒映著他自己模糊扭曲的輪廓,像極了此刻支離破碎的心境。指尖懸停在林曉的名字上,卻仿佛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道歉?解釋?承諾?
他一個字也打不出來。巨大的無力感裹挾著他,像沉入冰冷的水底,任何掙扎都顯得蒼白可笑。
“咳…咳咳咳……”
隔壁房間里,母親壓抑著、卻依然清晰傳來的咳嗽聲,像一把鈍刀子,又狠狠地在他心口剜了一下。
那咳嗽聲斷斷續續,帶著痰液的粘膩感和長久的磨損,在寂靜的夜里異常刺耳。每一咳,都牽動著他緊繃的神經,提醒著這個家庭真實的窘迫與沉重。
父親的嘆息聲,渾濁而悠長,緊隨其后地穿透薄薄的墻壁,重重砸進林野的耳朵里。
那嘆息里,飽含著對咳嗽聲的無能為力,對生計的憂慮,或許,還有對他這個突然歸家、狀態異常的兒子那強壓下的焦慮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