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張無形的網,兜住了住院部走廊里所有的聲音。
江徹站在消防通道的陰影里,第三次抬起手腕看表。時針指向晚上九點,走廊盡頭的護士站傳來換班的低語,白大褂摩擦的窸窣聲里,混著遠處病房隱約的咳嗽。
他手里捏著一個保溫桶,是下午特意繞去巷口張阿婆那里買的冰糖雪梨。阿婆還記得他,笑著問“上次跟你一起來的小姑娘呢?夏天總愛喝我家梅子湯的那個”,他當時喉嚨發緊,只含糊說“她忙,我替她來買”。
保溫桶的溫度透過掌心漫上來,燙得他指尖發麻。這是他第五天來醫院,卻一次都沒敢走進那扇標著“307”的門。
三天前,他在事務所加班到深夜,蘇瑤突然打來電話,帶著哭腔說自己急性腸胃炎,在醫院掛水沒人陪。他趕到醫院時,蘇瑤正蜷縮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見他來了,眼淚掉得更兇:“江徹,我就知道你心里還是有我的……”
他皺著眉給她倒了杯溫水,沒接話。轉身去繳費時,在走廊拐角撞見了林晚的主治醫生。醫生大概認錯了人,隨口問:“你是林晚的家屬吧?她今天情況不太好,咳得厲害,家屬最好多陪陪。”
“林晚?”他當時腦子“嗡”的一聲,抓住醫生的胳膊追問,“她住哪個病房?什么???”
醫生被他嚇了一跳,查了記錄才告訴他:“307床,肺腺癌晚期。家屬之前一直說她自己想安靜待著,不讓告訴朋友……”
后面的話,江徹一個字也沒聽清。他只記得自己沖出醫院時,蘇瑤在后面喊他的名字,聲音尖銳得像玻璃劃過金屬。
此刻,307病房的門虛掩著,透出暖黃的燈光。他能聽見里面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一下接一下,像有只手攥著他的心臟,隨著那聲音反復收緊。
他想起最后一次見林晚,是在初夏的梧桐道上。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棉布裙子,瘦得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他當時正被蘇瑤纏得心煩,語氣沖了些:“你到底想怎么樣?我說了我們暫時分開,讓彼此冷靜一下!”
她抬頭看他,眼里沒什么情緒,只輕聲說:“江徹,我沒鬧。”
那時他只當是她不甘心,轉身就走,沒看見她轉身時捂住嘴,咳在手帕上的點點猩紅。
病房里的咳嗽聲停了。他深吸一口氣,攥緊保溫桶的把手,腳步剛要挪過去,門突然開了。
林晚的閨蜜周冉端著水盆出來,看見他時愣了一下,隨即眼里涌上來火氣,壓低聲音罵:“你還有臉來?”
“我……”他想解釋,喉嚨卻像被堵住。
“林晚剛睡著,”周冉瞪著他,眼圈泛紅,“她住院快兩個月了,咳得整晚睡不著,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你在哪?!”
他的手指摳進保溫桶的提手,塑料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她不讓我告訴你,”周冉的聲音發顫,“她說怕你分心,怕你覺得是負擔……江徹,你真當她跟你提分開是鬧脾氣?她是不想讓你看見她現在這副樣子!”
病房里又傳來一聲輕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他心上。
周冉不再理他,端著水盆快步走向水房。經過他身邊時,丟下一句:“別進去了,她現在經不起再鬧一次。”
江徹僵在原地,看著那扇虛掩的門。燈光在地面投下狹長的影子,像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他仿佛能看見林晚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也許正蹙著眉,也許手還放在胸口,像從前感冒時那樣,總說呼吸不暢。
他慢慢后退,退回到消防通道的陰影里,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來。保溫桶放在腳邊,里面的冰糖雪梨還溫著,可他知道,這溫度,再也暖不了那個在病房里獨自捱過無數個咳喘夜晚的人了。
走廊里的燈忽明忽暗,映著他泛紅的眼眶。他捂住嘴,壓抑的嗚咽聲混著遠處的儀器滴答聲,碎在空蕩的走廊里,像誰不小心打翻了那年盛夏的白瓷碗,酸和甜都灑了,只剩滿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