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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紙文書斷前緣,半府家財起禍端

劉奚宅中正堂,供奉著一個由整塊楠木雕成的劍架。

架上,一對古劍散發著幽冷而威嚴的光芒。

此乃先帝劉備賴以縱橫天下的雌雄雙股劍。

兵刃乃沙場損耗之物,極易折斷,故所備不止一雙。

這就是當初劉奚說的先祖遺物。

劉奚靜靜站在劍架前,目光中滿是敬畏。

漢代實乃中國劍術的巔峰。彼時私斗成風,游俠遍地,劍是決勝生死的利器,而非后世的禮器或舞具。

為了在搏殺中求勝,劍的形制不斷演化,劍身變得更細長以利刺擊,劍格也變得異常巨大以護手腕。

他的目光落在長劍上,有些出神。那巨大的劍格,正是那個尚武時代最直接的證明。

劉奚想到數百年后在遙遠的歐羅巴,一種名為迅捷劍的武器,也會因同樣的需求而誕生。

看來人類對于兵刃格斗的理解,終究殊途同歸。

而另一柄短劍,則劍身厚重,前端銳利,形制更像一個加長的矛頭,充滿了破甲的剛猛之氣。

“郎君的那位先祖,生得雙臂奇長,膂力過人。”一旁的莫延年開口,打破了沉寂。“他能單手用長劍,另一手使短劍,為此獨創了一套《顧應劍法》。”

莫延年繼續解釋道:“所謂顧應,便是左右手、上下盤的協調呼應。敵上擊,則顧上而應下;敵左擊,則左顧而右應,變化萬千。”

這套劍法在晉代頗有些名氣,但是對于身體素質要求太高了,沒有多少人愿意學。

說白了,單手就能揮動長劍,有這力氣,還練劍干嘛。

劉奚原身小時候也被向氏逼著練過,也是早已荒廢。

此刻在莫延年的指點下,他重新拿起練習用的木劍,一招一式地比劃起來。

動作雖生疏,但神情專注,一板一眼,毫無懈怠。

練了片刻,祠堂門口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周廣宗披著外衣倚在門框上,他臉色依舊病怏怏的。

“老莫,”他毫不客氣地開口,“你這手劍術,用來強身健體尚可,可別誤了郎君。再說,使雙劍,可不是你這般使的。”

周廣宗說的是實話,莫延年的劍術只能算稀松平常,更別說精妙的雙劍。

莫延年眉頭一皺,沉聲道:“郎君千金之軀,自當坐鎮中樞,運籌帷幄,豈能親冒矢石?”

“戰場上刀劍無眼,哪分什么中樞后方。”周廣宗嗤笑一聲,隨即轉向劉奚,語氣鄭重了許多。“我雖不懂這雙劍的精妙,卻通曉劍盾合擊的殺伐之術。等我傷好了,郎君若不嫌粗鄙,我便教你幾招真正能保命的本事。”

說完他又瞥了莫延年一眼,算是找補了一句:“不過,郎君跟著你學學劍術架勢,再練好騎術,總是沒錯的。”

站在角落的老仆向潛,看著自家郎君專注的身影,聽著這番對話,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眼眶一熱,趕緊低下頭偷偷抹去淚水。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郎君真的變了,變得神武非凡,簡直要追上向寵將軍的英姿了。

時至正午,烈日當空。

庭院中,劉奚收劍而立,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打算入室臨帖,以劍法激蕩的氣血,用筆墨的靜氣來平復。

劉奚心中明澈如鏡:在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唯有手中之劍,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洛陽城里那些高冠博帶的清談名士,如今看似風雅高遠,受萬人追捧。

可他知道,不出十年,當鐵蹄南下,他們的頭顱,便要被亂軍的馬蹄踩進泥里。

到那時,能決定生死的,只有刀劍。

正思慮間,一個沉穩的身影出現在了院門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來人正是伯父劉玄。

一見到劉玄,莫延年立刻放下長劍,快步上前沉聲道:“軍候!”

周廣宗原本病怏怏地靠著,此刻也猛地站直了身子,同樣行禮:“軍候。”

這聲“軍候”叫得中氣十足,渾不似個傷員。

劉玄的目光掃過二人,先在莫延年身上點了點頭,隨即落在周廣宗身上,眉頭微蹙。

“你這身子骨還沒好利索,就別在風口站著了。”

周廣宗咧嘴一笑,露出個憨直的表情:“回軍候,一日不站,骨頭就軟了。郎君這里清凈,養病正好。”

劉玄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己這些老部下的脾性。

他徑直走進屋,劉奚已為他備好了涼茶。

劉玄坐下,開門見山:“阿奚,事情我已想妥。要辦成,就兩步。”

他沒有看劉奚,而是先對門外的周、莫二人道:“既然想站就多站一會。你們守好院子,今日之言,不得入第三人之耳。”

“諾!”二人齊聲應道,隨即一左一右,如兩尊門神般守住了院門。

“其一,是做一筆交易。”劉玄的聲音壓得很低,“你父親想立次子為世子,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我們就成全他。你主動放棄繼承權,作為交換,他必須同意你上祧北地王一脈,并由宗族公證,從此兩不相干。他得到他想要的兒子,你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其二,是把這交易變成鐵案。”劉玄繼續道,“光有口頭約定不成。須由我召集族老們做見證,簽下文書。再拿著這份宗族文書,去官府走一趟,將你的戶籍徹底遷出。宗族和官府,兩邊都蓋了印,這事就再也無人能翻案。”

經過劉玄的介紹,劉奚才知道,原來還有走這么多步驟。

主要是因為涉及到安樂公府立世子,這就需要上報尚書臺。

其中需要打通無數關卡,以劉玄的身份,也要花費頗多心力。

劉奚鄭重地躬身一揖:“全憑族叔調度。”

劉玄扶起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你莫高興太早。最難的一步,是去和你安樂公府談判。此事你不能出面,他見你只會火上澆油。”

“伯父……”劉奚心中感動。

“我去。”劉玄擺了擺手,語氣不容置疑,“他再不快,也不敢把我如何。你若去了,怕是話沒說三句,就要被家丁打出來。”

兩日后,劉玄在其私宅中,請來了幾位族中長者。

他們大多是劉永和劉理一脈的后人,雖無官爵,在族中卻有德望。

劉玄沒有多費口舌,只將北地王劉諶為國殉節、不應絕嗣的憾事,與劉奚在安樂公府備受苛待、有心脫離的實情,一并擺在了臺面上。

一番話,說得幾位族老或扼腕嘆息,或面露憤慨。

“安樂公,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搖頭道,“先帝英雄,北地王剛烈,皆是我劉氏榮光。如今忠良絕后,我等確實于心不安。劉奚這孩子有此心,是大善。”

也只有在這種地方,他們才能稱劉備為先帝,而非蜀主。

劉玄趁熱打鐵,取出早已備好的宗族文書。眾人再無二話,紛紛署名畫押。

懷揣著這份凝聚了宗族意志的文書,劉玄孤身一人,來到了安樂公府。

接待他的,是公府家令陳順,一個面容精明的中年人。

安樂公劉皓不用多說,肯定是在青樓里面安樂。

“劉軍候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陳順將劉玄引入偏廳,言語客氣,卻有些陰陽怪氣。

劉玄也不兜圈子,直接將來意說明。

陳順聽罷,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慢悠悠道:“不瞞軍候,大公子前幾日惡了二公子,主君因此頗為不悅。”

劉玄心中冷笑,口中卻順著他的話說:“既然不睦,那讓劉奚出繼,承祧北地王一脈,再立劉籍為世子,豈非兩全其美?此事,想必雙方是樂見的。”

這一下,正中陳順下懷。他要的,就是劉玄主動說出這句話。

“軍候果然是爽快人。”陳順撫掌一笑,“只是,大公子出繼,須自具《絕產書》。另外,府里手頭也緊,出繼資遣一事,怕是……”

按照禮數,既然劉奚繼承了北地王一脈,安樂公府就需要給他出資做啟動資金。

“資遣,是禮數,也是安樂公府的臉面。”劉玄打斷他,語氣轉硬,將那份宗族文書啪地一聲拍在案上。

“北地王乃殉國忠烈,他的繼孫,若出門時身無長物,丟的是誰的臉?此事我已報知宗族,這是族老的合議!”

他盯著陳順,一字一頓地問,“若公府過于刻薄,我只好將此事呈于尚書臺公斷。到那時,你猜,世人是會說安樂公為立次子而苛待長子,還是會贊他深明大義?”

軟硬兼施,恩威并用。

陳順的額頭滲出了細汗。他知道,眼前這個武人,說得出就做得到。

再說廢長立幼,還是立一個舞女的后人,對于安樂公府來說確實不是什么好名聲。

雖然劉皓也沒什么名聲可言了,但陳順還要一點臉。

最終,雙方達成了一份協議。

一個時辰后,劉玄走出了公府。

他手中,已經多了一份蓋著安樂公家印的《許出繼牒》,另一份請立劉籍為世子的文書也已備好,只待一同上報。

次日,劉氏宗祠之內,氣氛肅穆。

到場的有劉奚本人,作為擔保人的劉玄與幾位族老,以及代表安樂公府的家令陳順。

長案之上,數份以絹帛寫就的文書一字排開。

劉玄以沉穩的聲音向眾人宣讀宗狀:

“為救前蜀北地王諶公長子劉固之祧,議立本宗孫劉奚為嗣。自是出繼入彼支,不復干預本支嗣產。到會宗長劉玄、族老等同議,押字為記。”

聲落,眾族老與劉玄一同上前,在狀尾鄭重署名畫押,以示宗族公認。

輪到劉奚,他所簽的,是《絕產書》。

他毫不猶豫地寫下自己的名字,隨即刺破指尖,以指血在文末重重按下手印,鄭重宣告與安樂公府在財產與爵位上永無瓜葛。

接下來的流程,再無波折。

洛陽縣廷,戶曹書吏的案前,劉玄將全套文書呈上。

書吏依次驗看,口中低聲念出關鍵條文,核對印信。

書吏確認了流程的合法性:“同姓同宗,嗣以救絕祀,請準改籍入譜,給回牒存照。所附宗議、保結、見證如右。”

見宗族、本家、人證、文書無一不備,印信齊全,書吏不再遲疑。

他取過一支新筆,飽蘸濃墨,在安樂公劉皓的戶籍簿上,于長子奚之名上,畫下了一道粗重的墨線,并在旁邊注曰:“出繼,另立戶籍。”

當新戶籍交到劉奚手中時,他從法理上,已是一個全新的人。

這份文書的抄送件,將被送往河南尹府衙備案,徹底杜絕日后任何糾紛。

正堂那雙劍的旁邊,已立起了兩塊嶄新的牌位,并排而列。

居于主位的那塊,其牌位以金粉漆書。

“顯祖考北地忠武王劉諶之神位”

而在其身側,與之齊平的另一塊牌位,則顯得樸素許多。

“顯考劉固之神位”

從這一刻起,劉奚便可名正言順地,自稱北地王之后。

周廣宗與莫延年二人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抑制的激動。

他們齊齊上前,對著劉奚深深一揖,聲音中帶著真切的喜悅:“恭賀郎君!終得正名,重立宗祧!”

“同喜。”

劉奚臉上也發自內心的笑意。

他扶起二人,隨即轉向一旁的向潛,吩咐道。

“潛伯,去市集上多割些好肉,再打兩角上好的酒回來。今夜,我們當為好好慶賀一番!”

“好嘞!”

向潛大聲應諾,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腳步輕快地便去了。

小小的院落里,充滿了勃勃的生機與希望。

然而與劉奚這座城南小宅中洋溢的歡快氣氛相比,安樂公府,卻是一片愁云慘霧。

一間華麗的暖閣中,瓷器碎裂之聲驟然響起。

新晉的世子劉籍一腳踢翻了面前的火盆,滿地滾燙的炭火嚇得侍女們尖叫著后退。

他那張尚帶少年稚氣的臉上,此刻卻滿是與年齡不符的陰鷙與狠毒。

“憑什么!”他嘶吼著,雙目赤紅,“憑什么給他那個廢物!那些都是我劉家的產業!都是我的錢!”

他本該為兄長劉奚的自愿出繼而欣喜若狂,因為這意味著他將名正言順地成為安樂公府唯一的繼承人。

可是一想到那份沉甸甸的資遣清單,他的心就像被毒蛇啃噬一般,嫉妒與貪婪讓他徹底失去了理智。

家令陳順邁著小碎步,躬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湊上前,臉上堆著諂媚又陰險的笑。

“世子息怒,為那等人生氣,不值得。主君也是為了讓您能順利承襲,才不得不做的表面功夫。”

“表面功夫?”劉籍一把揪住陳順的衣領,惡狠狠地盯著他。

“真金白銀地送出去,也叫表面功夫?你這個狗奴,是不是也幫著外人,來掏空我劉家的家底!”

陳順被他勒得幾乎喘不過氣,卻不敢掙扎,反而壓低了聲音,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

“世子息怒,老臣的忠心,天地可鑒!老臣早就替您查過了,那劉奚前些日子還得罪過一個遠房的宗室,名叫司馬耀。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是天家貴胄,他如今沒了公府的庇護,往后的日子,有的是苦頭吃!”

聽到劉奚已經有了麻煩,劉籍的臉色稍緩,但仍是不忿。

陳順見狀,立刻加了一把火,聲音愈發陰沉:“何況,他那院子里有什么?一個老頭子向潛,兩個殘廢的中年人,再加上他自己那個病秧子。說白了,就是一窩老弱病殘!能翻起什么風浪?”

他湊到劉籍耳邊,繼續道:“最關鍵的是,世子您如今的身份,可是板上釘釘的安樂公府世子。他劉奚呢,一個出繼旁支的孤子罷了。從禮法上,您就穩穩壓他一頭!。咱們既能全了禮數,又能好生羞辱他一番,讓他知道誰才是主子!”

劉籍聞言,這才松開了手,狐疑地看著他:“說,你有什么辦法?”

陳順整理了一下衣冠,陰惻惻地笑道:“世子您想,那清單上只寫了數額,可沒寫是給現錢還是給欠條。咱們可以給他寫一張債條,就說府里周轉不靈,年底再付。至于那田產……嘿嘿,城郊有幾畝地,早就抵押給別人了,地契雖在,卻是一塊收不回來的死田。咱們把這個給他,誰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劉籍的眼睛瞬間亮了,臉上的暴戾化為一種扭曲的快感:“好,好計策。就這么辦!”

但他隨即又覺得不解氣,咬牙切齒道:“不行,光這樣還不夠。我要親眼看著他像條狗一樣,收下這些東西!你,立刻去召集家奴,再喊上城東那幾個平日里與我交好的游俠兒。我如今是世子了,去教訓一個出繼的廢人,誰敢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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