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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暫得權令風初起, 一雙軍靴禍忽來

監造所的修繕步入正軌后,劉奚每天的生活便變得十分有序。

每天上午處理尚書臺的公務,偶爾指點幾位前來的小吏。

下午練劍術和馬術,順便和幾位工匠們討論各種新玩意的研發。

每過幾日,則出去城外,從流民中挑選工匠和少年人,順便以試工的名義分發糧食。

不過今天劉奚卻沒有練劍,而是一直在搗鼓什么東西。

“郎君,這是在做什么?”

周廣宗終于按捺不住好奇,探頭進來。

他看到劉奚正坐在一張矮幾前,手里拿著幾張裁切整齊的黃麻紙。

他用一把小巧的錐子在紙張的一側精準地打上幾個小孔,然后取過一根穿著絲線的長針,熟練地穿引、打結。

很快,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便成型了。

“此物,我稱之為線裝書。”

劉奚將冊子遞給周廣宗。

周廣宗接過來,學著劉奚的樣子翻閱。

他驚喜地發現,這東西可以單手持握,隨意翻到任何一頁,比他見過的所有卷軸都方便百倍。

“這……這可真是個好東西,若是軍中輿圖和名冊都用這個,那可就方便多了。”

劉奚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精明。

“它確實是好東西,但現在還不夠好。”

他指著冊子,“你看,封面太軟,容易卷邊,紙張的邊緣也容易磨損。這些都是我們可以慢慢改進的地方。”

周廣宗是個粗人,聽不懂這弦外之音。

但劉奚心中清楚,這線裝書,就是他為尚書臺那些甲方準備的魚餌。

它技術含量低,效果卻立竿見影。

這是遠超時代的訂裝技術,要知道現在的書都是模仿的卷軸。

后面還會出現《西游記》電視劇里面那種拉開的碟書,而線裝工藝要到很晚才會出現。

他絕不會一次性拿出最完美的版本。

他要像后世最優秀的乙方一樣,先用一個驚艷的樣品吊起甲方的胃口,然后通過版本迭代。

加個硬殼封面,改進裝訂手法,換用更高級的絲線、再用上燙金工藝。

不斷地展示自己的價值和潛力,從而讓尚書臺心甘情愿地持續投入預算和資源。

一次性就給出最終產品,就沒辦法割韭菜了。

自己手里就只剩下兩萬錢了,不從度支曹多要點錢,怎么救濟流民。

怎么開發生產品?怎么去收買人心?

“這東西是給上面的人看的。”

劉奚將冊子收好,然后從一旁的木箱里,取出了另一件東西,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而這個,才是給我們自己準備的。”

那是一只靴子。

周廣宗接過那只靴子,只覺入手分量不輕。

作為一名行伍老兵,周廣宗穿爛的草鞋沒有一百雙也有八十雙。

偶爾能繳獲一雙稍微耐穿的麻履,都算是天大的運氣。

至于尋常官吏士人腳上的木屐,更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走快兩步都嫌累贅。

可眼下這東西,卻顛覆了他對鞋的所有認知。

時下的鞋履,無論是草、是麻、是木,皆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直愣愣的,從不區分左右腳。

可他手中的這只靴子,卻帶著一絲微妙的弧度,仿佛天生就該包裹住一只右腳。

更奇特的是它的造型。

高高的靴筒能沒過腳踝,側面還穿著一條粗麻鞋帶,穿過一個個打好的皮孔。

尋常的鞋履,要么無帶,要么只是簡單系縛。

可這分明是要將腳踝牢牢鎖在里面,如此緊實的綁法,他聞所未聞。

他用力捏了捏鞋底,發現它既堅硬又帶著一絲奇特的彈性。

“這鞋底……”

“三層,”劉奚解釋道,“最內層是軟木屑和桐油壓合的,用來減震。中間是多層麻布,最外層才是堅韌的牛皮。我還在這前后加了鐵釘防滑。”

他拍了拍周廣宗的肩膀。

“你行伍出身,最知道一雙好鞋對兵卒有多重要。穿著它,一天奔襲三十里,腳上連個泡都不會起。”

周廣宗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他撫摸著這只結構復雜的靴子,如同撫摸著絕世神兵。

這種形制的靴,雖在北方胡人中偶有流傳。

但在中原,尤其是在軍隊中,是聞所未聞的稀罕物。

這同樣是超越時代的產物,靴一直要到唐朝才開始流行。

而強力的包裹、多層復合鞋底和區分左右,更是近代的改良。

“只是郎君,”周廣宗提出了一個最現實的疑慮。

“這種牛皮靴筒,最大的弊病便是悶熱出汗,走得久了,腳在里面又濕又臭,都快泡爛了。”

劉奚指向院子里,劉陽正在將收購來的艾草攤開晾曬。

“我們買來的這些艾草捶打曬干,制成鞋墊塞進去。能夠吸汗、除臭,還能防治腳疾。”

第一批十雙軍靴制作完成后,劉奚并沒有急著上報或擴大生產。

在這個時代,再好的東西也需要有分量的人來背書。

與其大張旗鼓,不如精準投放。

他將其中最好的一雙,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伯父劉弘的府上。

劉弘試穿之后,對其舒適性和防護性贊不絕口。

剩下的靴子,劉奚則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送給了尚書臺相熟的幾位宿衛,他們整日站崗巡邏,最能體會一雙好鞋的價值。

另一部分,則送給了守衛東掖門的隊率張虎。

通過此人的關系,又送給了幾位禁軍小頭目。

劉奚經常走東掖門,倒是和張虎混熟了。

對于這些常年忍受草鞋磨腳之苦的武夫而言,這雙減震防滑、還能用艾草鞋墊吸汗除臭的軍靴,簡直不啻于神物。

劉奚稱其為靖武靴。

一時間,靖武靴這個名頭,便在洛陽衛戍圈子這個小范圍內悄然傳開。

張虎,便是其中最忠實的擁護者。

一日,張虎從守衛城門被抽調去守衛殿上。

而諸公和皇帝還沒到,一隊軍士先來了。

一行人盔明甲亮,正是宮中禁衛的精銳——羽林郎。

其實羽林郎也和衛尉一樣,失去了實際功能,主要是做儀仗用。

再加上皇帝司馬衷是個傻子,一個月也沒幾次朝會,所以羽林郎們很閑。

最近羽林郎司馬耀很是難受,他知道劉奚的名聲越來越大,自己卻毫無辦法。

甚至為此急的都嘴上都起了一個泡。

而他看到張虎,心中更是煩躁,他本就看不起這種靠苦熬資歷上位的普通軍官。

而張虎似乎對自己也沒什么好臉色。

到了殿前,所有人都要脫鞋,以表示禮儀。

能夠不脫鞋上朝的,那就是曹操那種劍履上朝的權臣。

當司馬耀已經脫下自己的絲履時,尷尬的一幕的發生了。

靖武靴的鞋帶系法頗為復雜,張虎平日里自己穿脫都得費些功夫,此刻更是手忙腳亂。

他又是拉,又是拽,急得滿頭大汗,姿勢笨拙,滑稽至極。

“嘿!”

隨著張虎一聲低吼,他用盡蠻力,終于將靴子猛地拽了下來。

脫下來之后,又傳來一股巨大的臭味,這是無法避免的。

司馬耀又瞥了一眼張虎大汗淋漓的窘迫模樣,也面帶嘲弄之色。

“張隊率,你腳上這東西,倒是別致。”

圍的羽林郎們,目光都落在了張虎的靴子上,發出一陣低低的竊笑。

毫無疑問,脫鞋如此難堪,又惡臭,這對于禁軍來說算是殿前失儀了,而常年看守城門的張虎卻毫無察覺。

反而挺起胸膛,甕聲甕氣地反駁。

“此乃監造所劉監丞所制靖武靴,專為我等行軍巡視所用,最是跟腳不過。”

聽到“劉監丞”這個名字,司馬耀的眉毛微微一挑。

“你說的這個劉監丞是?”

“還有誰,當然劉奚了,你恐怕不知道這靴子......”

司馬耀聽著他這番粗鄙而真誠的吹捧,眼中的笑意卻愈發冰冷。

臉上的嘲弄之色,如潮水般緩緩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驟然亮起的光芒。

“原來是這樣啊,張隊率,我還要多謝你啊。”

司馬耀先行一步,留下一臉茫然的張虎。

朝會剛剛結束,東海王司馬越正與幾位心腹在密室中商議要事。

他是個留著短須的中年人,目光銳利,精神飽滿。

作為如今洛陽城中權力的最高點,他不喜歡在商議正事時被人打擾。

就在這時,司馬耀快步從走入。

“殿下。”

司馬越正說到關鍵處,被人猛地打斷,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顯得頗為煩躁。

司馬耀卻仿佛沒有看見,他躬身行禮,聲音洪亮,充滿了正義凜然的意味。

“臣以羽林郎之名,彈劾監造所監丞劉奚,其人不思禮法之本,專營奇技淫巧。所造之軍靴,形制怪異,與我朝儀禮全然相悖,穢氣沖天。請殿下下令查辦,禁其所造之非禮之器,以正朝綱。”

司馬越聽完,煩躁更甚。

一雙靴子,一個小小監丞,在他看來,根本是不值一提的瑣事。

他揮了揮手,像是要趕走一只蒼蠅。

“李興。”

“末將在。”一名侍立在旁的參軍立刻出列。

“你去一趟監造所。”

司馬越隨意地吩咐道,“既然有人彈劾,就去查一查,看看這劉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速去速回,不要耽誤了正事。”

洛陽城外。

劉奚正親自坐鎮,驗收著流民們送來的艾草。

人頭攢動,卻井然有序。

突然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蠻橫地擠開人群。

將一大捆艾草“砰”地一聲扔在桌上,那份量足足是旁人的三四倍。

周圍的流民見了他,如同老鼠見了貓,紛紛畏縮地退開,敢怒不敢言。

“點數,換糧。”中年人粗聲粗氣地吼道,一臉的理所當然。

劉奚的目光從賬簿上抬起,平靜地掃過他,又若無其事地飄向人群。

他注意到,好幾個流民的筐子都是空的,臉上帶著憤恨與畏懼。

就在劉奚準備開口時,一個尖銳而又顫抖的童聲,劃破了這壓抑的寂靜。

“他的艾草……是搶我們的。”

眾人皆驚,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他瘦小的身體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微微發抖,卻依然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指著那個魁梧的中年人。

“你這個小雜種,胡說八道什么!”

中年人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大手揚起,就要朝男孩臉上扇去。

話音未落,一道銀光如閃電般掠過。

“鏘!”

劉奚腰間的佩劍已然出鞘,冰冷的劍身精準地擋在了男孩面前,架住了中年人揮下的手臂。

陽光下,劍刃上那一點寒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在面前,還想動手打人?”

劉奚臉上的溫和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冰冷。

中年人被劉奚的氣勢和冰冷的劍鋒所懾,手臂僵在半空,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劉奚的目光轉向那個男孩,語氣卻緩和下來:“別怕,你繼續說。”

男孩看著擋在身前的身影,一股巨大的勇氣涌了上來。

他指著中年人,大聲道。

“他看到誰采的艾草多,就威脅誰,把我們的艾草都搶走了,阿根叔的頭還被他打破了!”

“我……我力氣大,多采了些。”

中年人梗著脖子,還在做最后的狡辯。

劉奚冷笑一聲。

“你的手干干凈凈,連點泥土和草汁都沒有。而這個孩子的指甲縫里全是黑泥。你說,這些艾草是誰采的?”

中年人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抽搐著,他能感覺到劍鋒透出的森然殺氣。

他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郎君饒命,郎君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這些艾草……是……是小人搶的。小人再也不敢了!”

劉奚還劍入鞘,看都沒再看他一眼,

只對那驚魂未定的男孩說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住了,下意識地回答:“我叫石頭。”

“好小子,有膽量。”劉奚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今日起,你便入我監造所,做我的親隨。”

男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驚喜讓他忘記了恐懼。

他激動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然而就在這人心初定,希望萌生的一刻。

劉陽驚惶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撕裂了這片刻的安寧。

“兄長,不好了,禍事了。”

他連滾帶爬地沖到近前,一張臉煞白如紙,指著洛陽城內的方向,聲音因恐懼而劇烈顫抖。

“兄長,你送出去的那些靴子,出事情了。”

劉奚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扶住幾乎要癱軟下去的劉陽,沉聲問道。

“穩住,說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羽林郎司馬耀。”劉陽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道。

“今天上朝時當殿彈劾你,說你私造器物,惑亂朝儀。”

周廣宗在一旁聽得心頭一跳,怒道。

“放屁,一雙靴子,怎么就惑亂朝儀了?”

劉陽哭喪著臉,繼續道來。

很快劉奚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原來是張虎殿前失儀,被司馬耀小題大做告發了。

度支曹的鐘雅本來想把這事壓下來,結果反而被一同來得御史盯上。

有個朱整的御史說這事是官官相護,硬要進來插一腳。

司馬耀,劉奚記得這個名字,司馬氏的宗親,之前和他有些仇怨。

只是劉奚沒想到,對方的攻擊會角度如此刁鉆。

司馬耀不攻擊靴子的實用性,因為那是顯而易見的。

他攻擊的是禮,在這個時代,禮是天,是維系整個士族階層統治秩序的根基。

之前劉奚用孝攻擊此人,沒想到被他反將一軍。

任何事情,一旦和違禮掛上鉤,就可小可大,可輕可重,全憑一張嘴。

而鐘郎君的好心,反而成了火上澆油。

讓一件小事變成了御史臺與尚書臺的意氣之爭。

劉陽的聲音帶著哭腔,“那朱御史被激怒后,然后去了一趟監造所,把你打造的那些座椅也帶走了,然后當庭發下敕問,勒令尚書臺,會同專司祭祀禮儀的太常寺,一起會同議禮,要給這靴子定性。

此事一出,性質就徹底變了。

這不再是司馬耀的私人恩怨,而是上升到了典制的層面。

一個小小的代理監丞,被卷入這種級別的禮法之爭,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周廣宗聽得心驚肉跳,急道。

“郎君,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們趕緊把東西收回來,就說沒這回事!”

“晚了。”劉奚的聲音卻異常平靜。

他看著遠處巍峨的洛陽城郭,腦中飛速運轉。

收回來?那等于不打自招,承認自己有罪。

這盆臟水,既然已經潑過來了,就斷沒有躲開的道理。

他沉默了片刻,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劉陽和周廣宗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擊垮。

然而劉奚卻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非但沒有驚慌,眼中反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盡管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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