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暫得權令風初起, 一雙軍靴禍忽來
- 家祖劉玄德,三興大漢
- 我的原子彈回來啦
- 4893字
- 2025-08-23 22:45:38
監造所的修繕步入正軌后,劉奚每天的生活便變得十分有序。
每天上午處理尚書臺的公務,偶爾指點幾位前來的小吏。
下午練劍術和馬術,順便和幾位工匠們討論各種新玩意的研發。
每過幾日,則出去城外,從流民中挑選工匠和少年人,順便以試工的名義分發糧食。
不過今天劉奚卻沒有練劍,而是一直在搗鼓什么東西。
“郎君,這是在做什么?”
周廣宗終于按捺不住好奇,探頭進來。
他看到劉奚正坐在一張矮幾前,手里拿著幾張裁切整齊的黃麻紙。
他用一把小巧的錐子在紙張的一側精準地打上幾個小孔,然后取過一根穿著絲線的長針,熟練地穿引、打結。
很快,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便成型了。
“此物,我稱之為線裝書。”
劉奚將冊子遞給周廣宗。
周廣宗接過來,學著劉奚的樣子翻閱。
他驚喜地發現,這東西可以單手持握,隨意翻到任何一頁,比他見過的所有卷軸都方便百倍。
“這……這可真是個好東西,若是軍中輿圖和名冊都用這個,那可就方便多了。”
劉奚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精明。
“它確實是好東西,但現在還不夠好。”
他指著冊子,“你看,封面太軟,容易卷邊,紙張的邊緣也容易磨損。這些都是我們可以慢慢改進的地方。”
周廣宗是個粗人,聽不懂這弦外之音。
但劉奚心中清楚,這線裝書,就是他為尚書臺那些甲方準備的魚餌。
它技術含量低,效果卻立竿見影。
這是遠超時代的訂裝技術,要知道現在的書都是模仿的卷軸。
后面還會出現《西游記》電視劇里面那種拉開的碟書,而線裝工藝要到很晚才會出現。
他絕不會一次性拿出最完美的版本。
他要像后世最優秀的乙方一樣,先用一個驚艷的樣品吊起甲方的胃口,然后通過版本迭代。
加個硬殼封面,改進裝訂手法,換用更高級的絲線、再用上燙金工藝。
不斷地展示自己的價值和潛力,從而讓尚書臺心甘情愿地持續投入預算和資源。
一次性就給出最終產品,就沒辦法割韭菜了。
自己手里就只剩下兩萬錢了,不從度支曹多要點錢,怎么救濟流民。
怎么開發生產品?怎么去收買人心?
“這東西是給上面的人看的。”
劉奚將冊子收好,然后從一旁的木箱里,取出了另一件東西,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而這個,才是給我們自己準備的。”
那是一只靴子。
周廣宗接過那只靴子,只覺入手分量不輕。
作為一名行伍老兵,周廣宗穿爛的草鞋沒有一百雙也有八十雙。
偶爾能繳獲一雙稍微耐穿的麻履,都算是天大的運氣。
至于尋常官吏士人腳上的木屐,更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走快兩步都嫌累贅。
可眼下這東西,卻顛覆了他對鞋的所有認知。
時下的鞋履,無論是草、是麻、是木,皆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直愣愣的,從不區分左右腳。
可他手中的這只靴子,卻帶著一絲微妙的弧度,仿佛天生就該包裹住一只右腳。
更奇特的是它的造型。
高高的靴筒能沒過腳踝,側面還穿著一條粗麻鞋帶,穿過一個個打好的皮孔。
尋常的鞋履,要么無帶,要么只是簡單系縛。
可這分明是要將腳踝牢牢鎖在里面,如此緊實的綁法,他聞所未聞。
他用力捏了捏鞋底,發現它既堅硬又帶著一絲奇特的彈性。
“這鞋底……”
“三層,”劉奚解釋道,“最內層是軟木屑和桐油壓合的,用來減震。中間是多層麻布,最外層才是堅韌的牛皮。我還在這前后加了鐵釘防滑。”
他拍了拍周廣宗的肩膀。
“你行伍出身,最知道一雙好鞋對兵卒有多重要。穿著它,一天奔襲三十里,腳上連個泡都不會起。”
周廣宗的呼吸都變得有些急促,他撫摸著這只結構復雜的靴子,如同撫摸著絕世神兵。
這種形制的靴,雖在北方胡人中偶有流傳。
但在中原,尤其是在軍隊中,是聞所未聞的稀罕物。
這同樣是超越時代的產物,靴一直要到唐朝才開始流行。
而強力的包裹、多層復合鞋底和區分左右,更是近代的改良。
“只是郎君,”周廣宗提出了一個最現實的疑慮。
“這種牛皮靴筒,最大的弊病便是悶熱出汗,走得久了,腳在里面又濕又臭,都快泡爛了。”
劉奚指向院子里,劉陽正在將收購來的艾草攤開晾曬。
“我們買來的這些艾草捶打曬干,制成鞋墊塞進去。能夠吸汗、除臭,還能防治腳疾。”
第一批十雙軍靴制作完成后,劉奚并沒有急著上報或擴大生產。
在這個時代,再好的東西也需要有分量的人來背書。
與其大張旗鼓,不如精準投放。
他將其中最好的一雙,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伯父劉弘的府上。
劉弘試穿之后,對其舒適性和防護性贊不絕口。
剩下的靴子,劉奚則分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送給了尚書臺相熟的幾位宿衛,他們整日站崗巡邏,最能體會一雙好鞋的價值。
另一部分,則送給了守衛東掖門的隊率張虎。
通過此人的關系,又送給了幾位禁軍小頭目。
劉奚經常走東掖門,倒是和張虎混熟了。
對于這些常年忍受草鞋磨腳之苦的武夫而言,這雙減震防滑、還能用艾草鞋墊吸汗除臭的軍靴,簡直不啻于神物。
劉奚稱其為靖武靴。
一時間,靖武靴這個名頭,便在洛陽衛戍圈子這個小范圍內悄然傳開。
張虎,便是其中最忠實的擁護者。
一日,張虎從守衛城門被抽調去守衛殿上。
而諸公和皇帝還沒到,一隊軍士先來了。
一行人盔明甲亮,正是宮中禁衛的精銳——羽林郎。
其實羽林郎也和衛尉一樣,失去了實際功能,主要是做儀仗用。
再加上皇帝司馬衷是個傻子,一個月也沒幾次朝會,所以羽林郎們很閑。
最近羽林郎司馬耀很是難受,他知道劉奚的名聲越來越大,自己卻毫無辦法。
甚至為此急的都嘴上都起了一個泡。
而他看到張虎,心中更是煩躁,他本就看不起這種靠苦熬資歷上位的普通軍官。
而張虎似乎對自己也沒什么好臉色。
到了殿前,所有人都要脫鞋,以表示禮儀。
能夠不脫鞋上朝的,那就是曹操那種劍履上朝的權臣。
當司馬耀已經脫下自己的絲履時,尷尬的一幕的發生了。
靖武靴的鞋帶系法頗為復雜,張虎平日里自己穿脫都得費些功夫,此刻更是手忙腳亂。
他又是拉,又是拽,急得滿頭大汗,姿勢笨拙,滑稽至極。
“嘿!”
隨著張虎一聲低吼,他用盡蠻力,終于將靴子猛地拽了下來。
脫下來之后,又傳來一股巨大的臭味,這是無法避免的。
司馬耀又瞥了一眼張虎大汗淋漓的窘迫模樣,也面帶嘲弄之色。
“張隊率,你腳上這東西,倒是別致。”
圍的羽林郎們,目光都落在了張虎的靴子上,發出一陣低低的竊笑。
毫無疑問,脫鞋如此難堪,又惡臭,這對于禁軍來說算是殿前失儀了,而常年看守城門的張虎卻毫無察覺。
反而挺起胸膛,甕聲甕氣地反駁。
“此乃監造所劉監丞所制靖武靴,專為我等行軍巡視所用,最是跟腳不過。”
聽到“劉監丞”這個名字,司馬耀的眉毛微微一挑。
“你說的這個劉監丞是?”
“還有誰,當然劉奚了,你恐怕不知道這靴子......”
司馬耀聽著他這番粗鄙而真誠的吹捧,眼中的笑意卻愈發冰冷。
臉上的嘲弄之色,如潮水般緩緩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驟然亮起的光芒。
“原來是這樣啊,張隊率,我還要多謝你啊。”
司馬耀先行一步,留下一臉茫然的張虎。
朝會剛剛結束,東海王司馬越正與幾位心腹在密室中商議要事。
他是個留著短須的中年人,目光銳利,精神飽滿。
作為如今洛陽城中權力的最高點,他不喜歡在商議正事時被人打擾。
就在這時,司馬耀快步從走入。
“殿下。”
司馬越正說到關鍵處,被人猛地打斷,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顯得頗為煩躁。
司馬耀卻仿佛沒有看見,他躬身行禮,聲音洪亮,充滿了正義凜然的意味。
“臣以羽林郎之名,彈劾監造所監丞劉奚,其人不思禮法之本,專營奇技淫巧。所造之軍靴,形制怪異,與我朝儀禮全然相悖,穢氣沖天。請殿下下令查辦,禁其所造之非禮之器,以正朝綱。”
司馬越聽完,煩躁更甚。
一雙靴子,一個小小監丞,在他看來,根本是不值一提的瑣事。
他揮了揮手,像是要趕走一只蒼蠅。
“李興。”
“末將在。”一名侍立在旁的參軍立刻出列。
“你去一趟監造所。”
司馬越隨意地吩咐道,“既然有人彈劾,就去查一查,看看這劉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速去速回,不要耽誤了正事。”
洛陽城外。
劉奚正親自坐鎮,驗收著流民們送來的艾草。
人頭攢動,卻井然有序。
突然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蠻橫地擠開人群。
將一大捆艾草“砰”地一聲扔在桌上,那份量足足是旁人的三四倍。
周圍的流民見了他,如同老鼠見了貓,紛紛畏縮地退開,敢怒不敢言。
“點數,換糧。”中年人粗聲粗氣地吼道,一臉的理所當然。
劉奚的目光從賬簿上抬起,平靜地掃過他,又若無其事地飄向人群。
他注意到,好幾個流民的筐子都是空的,臉上帶著憤恨與畏懼。
就在劉奚準備開口時,一個尖銳而又顫抖的童聲,劃破了這壓抑的寂靜。
“他的艾草……是搶我們的。”
眾人皆驚,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他瘦小的身體因為恐懼和憤怒而微微發抖,卻依然用盡全身力氣,伸出手指著那個魁梧的中年人。
“你這個小雜種,胡說八道什么!”
中年人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大手揚起,就要朝男孩臉上扇去。
話音未落,一道銀光如閃電般掠過。
“鏘!”
劉奚腰間的佩劍已然出鞘,冰冷的劍身精準地擋在了男孩面前,架住了中年人揮下的手臂。
陽光下,劍刃上那一點寒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在面前,還想動手打人?”
劉奚臉上的溫和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冰冷。
中年人被劉奚的氣勢和冰冷的劍鋒所懾,手臂僵在半空,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劉奚的目光轉向那個男孩,語氣卻緩和下來:“別怕,你繼續說。”
男孩看著擋在身前的身影,一股巨大的勇氣涌了上來。
他指著中年人,大聲道。
“他看到誰采的艾草多,就威脅誰,把我們的艾草都搶走了,阿根叔的頭還被他打破了!”
“我……我力氣大,多采了些。”
中年人梗著脖子,還在做最后的狡辯。
劉奚冷笑一聲。
“你的手干干凈凈,連點泥土和草汁都沒有。而這個孩子的指甲縫里全是黑泥。你說,這些艾草是誰采的?”
中年人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抽搐著,他能感覺到劍鋒透出的森然殺氣。
他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郎君饒命,郎君饒命,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這些艾草……是……是小人搶的。小人再也不敢了!”
劉奚還劍入鞘,看都沒再看他一眼,
只對那驚魂未定的男孩說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住了,下意識地回答:“我叫石頭。”
“好小子,有膽量。”劉奚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今日起,你便入我監造所,做我的親隨。”
男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驚喜讓他忘記了恐懼。
他激動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然而就在這人心初定,希望萌生的一刻。
劉陽驚惶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撕裂了這片刻的安寧。
“兄長,不好了,禍事了。”
他連滾帶爬地沖到近前,一張臉煞白如紙,指著洛陽城內的方向,聲音因恐懼而劇烈顫抖。
“兄長,你送出去的那些靴子,出事情了。”
劉奚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他扶住幾乎要癱軟下去的劉陽,沉聲問道。
“穩住,說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羽林郎司馬耀。”劉陽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道。
“今天上朝時當殿彈劾你,說你私造器物,惑亂朝儀。”
周廣宗在一旁聽得心頭一跳,怒道。
“放屁,一雙靴子,怎么就惑亂朝儀了?”
劉陽哭喪著臉,繼續道來。
很快劉奚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原來是張虎殿前失儀,被司馬耀小題大做告發了。
度支曹的鐘雅本來想把這事壓下來,結果反而被一同來得御史盯上。
有個朱整的御史說這事是官官相護,硬要進來插一腳。
司馬耀,劉奚記得這個名字,司馬氏的宗親,之前和他有些仇怨。
只是劉奚沒想到,對方的攻擊會角度如此刁鉆。
司馬耀不攻擊靴子的實用性,因為那是顯而易見的。
他攻擊的是禮,在這個時代,禮是天,是維系整個士族階層統治秩序的根基。
之前劉奚用孝攻擊此人,沒想到被他反將一軍。
任何事情,一旦和違禮掛上鉤,就可小可大,可輕可重,全憑一張嘴。
而鐘郎君的好心,反而成了火上澆油。
讓一件小事變成了御史臺與尚書臺的意氣之爭。
劉陽的聲音帶著哭腔,“那朱御史被激怒后,然后去了一趟監造所,把你打造的那些座椅也帶走了,然后當庭發下敕問,勒令尚書臺,會同專司祭祀禮儀的太常寺,一起會同議禮,要給這靴子定性。
此事一出,性質就徹底變了。
這不再是司馬耀的私人恩怨,而是上升到了典制的層面。
一個小小的代理監丞,被卷入這種級別的禮法之爭,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周廣宗聽得心驚肉跳,急道。
“郎君,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們趕緊把東西收回來,就說沒這回事!”
“晚了。”劉奚的聲音卻異常平靜。
他看著遠處巍峨的洛陽城郭,腦中飛速運轉。
收回來?那等于不打自招,承認自己有罪。
這盆臟水,既然已經潑過來了,就斷沒有躲開的道理。
他沉默了片刻,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劉陽和周廣宗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擊垮。
然而劉奚卻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非但沒有驚慌,眼中反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
“盡管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