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唇槍暗藏陰陽賬,舌劍巧引武靈王
- 家祖劉玄德,三興大漢
- 我的原子彈回來啦
- 3082字
- 2025-08-24 22:05:48
尚書臺的偏廳之內,一片死寂。
春日的陽光透過高高的直欞窗直射進來。
空氣中,浮塵在光柱里緩緩游動。
廳堂主位,設一方案幾。
東海王司馬越的親信參軍李興,正跪坐在其后。
他垂著眼簾,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案幾的邊緣,仿佛在數著自己的心跳。
李興代表著此地至高無上的權力意志,他的不耐煩便化作了這滿室的壓抑。
堂下兩側,早已坐好了人。
很顯然對于這種小事,李興并不在意。
無非是罰幾個人,再調停一二。
東側為首的,正是羽林郎司馬耀。
司馬耀閑適地靠著憑幾,一手把玩著腰間的玉佩,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這一次,終于抓到了劉奚的把柄。
他要借著此事讓自己揚名,順便將此前的羞辱全部加倍奉還。
在司馬耀身側,御史朱整脊背挺得筆直,雙目微閉,如同一尊鐵鑄的神像。
本來這事和他沒關系,但是朱整敏銳的發現了尚書臺幾位郎官似乎想將此事大事化小,那他就想將小事化大。
太常博士孔目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眼神中透著一股特有的倨傲。
此人是孔子第二十三世孫子,被司馬耀專門請來參與此事。
太常寺,這是沒什么存在感的機構,主要就是管理禮儀而已。
但是這事,恰好就屬于太常管理的范圍之內。
按照后世的話來說,這三人既是公訴人,也是原告。
西側的氣氛則凝重得多。
尚書郎鐘雅雙眉緊鎖,目光落在地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禁軍隊率張虎則如一頭困獸,魁梧的身軀擠在小小的席位上,顯得坐立不安,眼神中滿是悔恨與茫然。
他萬萬沒想到,居然因為一雙靴子,變成了殿前失儀的大事。
這二人也就是被告了,不過被告還差一個。
就在這各懷心思的寂靜中,門外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通傳。
“假監造丞,劉奚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匯集到了門口。
劉奚從門外的光亮中,一步步走了進來。
踏在石板上的輕微足音,成了這死寂廳堂內唯一的聲響。
他沒有絲毫被審判的慌張與畏縮,先是看了看鐘雅和張虎,隨即掠過司馬耀等人。
最后目光落在了主位的李興身上,不卑不亢地拱手長揖。
李興輕敲案幾的手指,停了下來。
他抬起眼皮,那雙略顯煩躁的眼睛,終于第一次正視了這個年輕人。
此前李興已經調查過此人,發現這年輕人確實有點才能,也起了一絲愛才之心。
“人,都到齊了。”
李興的聲音平淡,不帶喜怒。
他先是朝司馬耀一方點了點頭。
“今日召集諸位,是為殿下分憂。朱御史、孔博士、司馬郎君,三位皆有本奏,事涉朝廷禮儀。其議,起于尚書臺監造所之靖武靴。”
接著,李興的目光轉向另一側。
“鐘郎官,張隊率,與此事皆有關聯。而劉奚你為監造所之主官,乃此案當事之人。”
他靠回椅背,最后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為這場風暴拉開了序幕。
“殿下公務繁忙,無暇為此等小節分神。今日便由我在此問對,諸位有何言語,可以開始了。”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御史朱整。
他先對著主位的李興,不急不緩地說道:
“李參軍,朝廷百司,各司其職,各有其權,此乃國家綱紀之本。”
這句開場白,平淡卻充滿了壓力,先將整個調子定在了國家綱紀的高度上。
他才將目光轉向劉奚,眼神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監造所,隸屬尚書臺,其職在改良文具。而禁軍乃天子衛率,其武備衣甲,自有武庫署掌管。”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如同質問。
“敢問劉監丞,你以尚書臺一介假丞,是依何職權,去干預禁軍之武備?”
他話鋒一至,又轉向了臉色鐵青的鐘雅。
“更有甚者!此事發生后,度支曹鐘雅,意圖將此彈劾壓下。下官不禁要問,這批靴子的用料——牛皮、桐油、鐵釘,其賬目是否也由度支曹核銷?”
“以公帑,造非制之器,再私相授受于禁軍,事發之后,又官官相護,意圖遮掩。”
朱整最后對著主位的李興一拜,聲音洪亮。
“李參軍,此事已非殿前失儀之小節,請參軍明鑒!”
此言一出,眾人皆惑,他攻擊的居然不是殿前失儀,而是攻擊尚書臺內部。
劉奚聽完朱整的指控,神色平靜,緩緩起身。
“敢問朱御史,下官可以監造所監丞之名,正式向禁軍配發武備嗎?”
朱整冷哼一聲:“你自知無此權限。”
“正是。”
劉奚點頭道,“下官自知人微言輕,監造所亦非武庫正署,絕無配發之權。因此下官從未有過配發之舉。”
“朱御史所言,確有其理。下官行事確有疏漏。”
此言一出,鐘雅臉色煞白,連張虎都露出絕望的神情。
劉奚卻話鋒一轉:“然下官請問朱御史,此靴究竟為何人所造?”
朱整冷聲道:“自然是為禁軍所造。”
“非也。”劉奚搖頭,“此靴,乃原先是為我尚書臺諸曹官吏所備。”
眾人皆愣,這可和靴子的名字對不上啊。
劉奚解釋道。
“諸位可知,度支、倉部等司,時常需派遣官吏前往山野核戶、勘田。山路崎嶇,荊棘叢生,尋常文履根本無法應對。每年因足疾誤事者,不知凡幾。”
他看向鐘雅:“鐘郎官深知此苦,曾多次向下官提及此事。下官這才想著改良鞋履,專為外勤官吏所用。”
“至于為何讓禁軍試穿,取靖武之名。”劉奚苦笑。
“下官等文弱書生,如何知曉野外行走之苦?唯有請軍中袍澤代為試用,方能驗其實效。下官原想收集意見后,再呈報各曹使用。”
朱整看著劉奚這不符合少年人的高大身材,腹謗不已,你這哪和文弱有半毛關系。
不過這番話將軍靴巧妙地轉換成了公務用鞋,既符合監造所職責,又為張虎的行為找到了合理解釋。
“至于以公帑造非制之器,更是危言聳聽。”
劉奚從容答道,“此物尚在試制階段,下官豈敢動用公帑?所有用料,皆是下官私人出資購買。若朱御史不信,大可查驗下官的私賬。”
鐘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原來劉奚早有準備。
關于監造所的賬目,他從第一天起,就留下了清晰無比的痕跡。
一套完美的、專為應付審計而生的陰陽賬。
陽賬,是那些給尚書臺諸公看的、他們看得懂也樂于見到的功績。
比如制作精美的線裝書、改良墨錠紙張等。
在賬目上,這些項目的成本被極度夸大。
反正可以把成本攤到研發里面去,就寫研發失敗了數次,廢料所耗甚巨。
至于陰賬,則是他真正耗費心血的靖武靴、改良家具。
這些項目的成本,被他巧妙地拆分、壓低,藏在了陽賬里面。
如此一來,一進一出,賬面上永遠是平的。
度支曹撥下的公帑,明面上都堂而皇之地花在了線裝書這些高雅的文具改良上。
而從中擠出來的那筆資金,便順理成章地流入了劉奚的私賬之中。
所以,此刻他才能如此有恃無恐地邀請御史來查他的私賬。
用后世財會技巧合法挪移過來的預算,反正這個時代是不可能查出來的。
李興對那番辭令上的交鋒不置可否,只是略顯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朱整暫且退下。
他不想再聽這些程序上的細枝末節。
目光越過堂中眾人,直接投向了太常寺博士孔目。
“好了,綱紀之辯暫且不論。孔博士,你來說說,此物在禮上,究竟有何不妥?”
孔目緩緩起身,先是對著主位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古禮,這才開口。
“我華夏之禮,始于足下。君子登堂入室,必先解履于外,以示心無旁騖,身無塵穢。履者,絲麻為面,木革為底,輕便而雅,此為敬也。”
他鄙夷地瞥了一眼那雙作為物證的軍靴,聲音陡然轉冷。
“然此靴,高筒束帶,形制粗鄙,乃北地胡人之物。胡人不知禮數,馬上為生,故以此物裹足。將其帶入廟堂,是視我朝廷為何地?蠻夷之帳篷嗎?”
此言一出,便如一塊巨石砸入堂中。
將這雙靴子,徹底釘在了非禮與非我族類的恥辱柱上。
堂內氣氛瞬間冰凍,連鐘雅都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劉奚將無言以對時,他卻再次出列。
這一次,他的言辭不再有半分示弱,反而充滿了鋒芒。
“孔博士所言,此靴確有胡風,晚輩并不否認。”
他先是承認了對方的定性,讓準備好一肚子經文的孔目微微一滯。
劉奚繼續說道:“然晚輩有一惑,懇請博士解之。昔年趙武靈王,行胡服騎射,改我華夏寬袍大袖為胡人緊身之衣,以便騎射。當時亦有無數人斥其以夷變夏。然自此之后,趙國兵威大振,拓土千里。史家評說,皆贊其利國之變。”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全場,聲音變得清晰而有力:
“由此可見,器物之別,不在華夷,而在利弊!取其利而利我邦國,此非亂禮,乃強國之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