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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唇槍暗藏陰陽賬,舌劍巧引武靈王

尚書臺的偏廳之內,一片死寂。

春日的陽光透過高高的直欞窗直射進來。

空氣中,浮塵在光柱里緩緩游動。

廳堂主位,設一方案幾。

東海王司馬越的親信參軍李興,正跪坐在其后。

他垂著眼簾,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案幾的邊緣,仿佛在數著自己的心跳。

李興代表著此地至高無上的權力意志,他的不耐煩便化作了這滿室的壓抑。

堂下兩側,早已坐好了人。

很顯然對于這種小事,李興并不在意。

無非是罰幾個人,再調停一二。

東側為首的,正是羽林郎司馬耀。

司馬耀閑適地靠著憑幾,一手把玩著腰間的玉佩,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這一次,終于抓到了劉奚的把柄。

他要借著此事讓自己揚名,順便將此前的羞辱全部加倍奉還。

在司馬耀身側,御史朱整脊背挺得筆直,雙目微閉,如同一尊鐵鑄的神像。

本來這事和他沒關系,但是朱整敏銳的發現了尚書臺幾位郎官似乎想將此事大事化小,那他就想將小事化大。

太常博士孔目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眼神中透著一股特有的倨傲。

此人是孔子第二十三世孫子,被司馬耀專門請來參與此事。

太常寺,這是沒什么存在感的機構,主要就是管理禮儀而已。

但是這事,恰好就屬于太常管理的范圍之內。

按照后世的話來說,這三人既是公訴人,也是原告。

西側的氣氛則凝重得多。

尚書郎鐘雅雙眉緊鎖,目光落在地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禁軍隊率張虎則如一頭困獸,魁梧的身軀擠在小小的席位上,顯得坐立不安,眼神中滿是悔恨與茫然。

他萬萬沒想到,居然因為一雙靴子,變成了殿前失儀的大事。

這二人也就是被告了,不過被告還差一個。

就在這各懷心思的寂靜中,門外傳來一聲不高不低的通傳。

“假監造丞,劉奚到。”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匯集到了門口。

劉奚從門外的光亮中,一步步走了進來。

踏在石板上的輕微足音,成了這死寂廳堂內唯一的聲響。

他沒有絲毫被審判的慌張與畏縮,先是看了看鐘雅和張虎,隨即掠過司馬耀等人。

最后目光落在了主位的李興身上,不卑不亢地拱手長揖。

李興輕敲案幾的手指,停了下來。

他抬起眼皮,那雙略顯煩躁的眼睛,終于第一次正視了這個年輕人。

此前李興已經調查過此人,發現這年輕人確實有點才能,也起了一絲愛才之心。

“人,都到齊了。”

李興的聲音平淡,不帶喜怒。

他先是朝司馬耀一方點了點頭。

“今日召集諸位,是為殿下分憂。朱御史、孔博士、司馬郎君,三位皆有本奏,事涉朝廷禮儀。其議,起于尚書臺監造所之靖武靴。”

接著,李興的目光轉向另一側。

“鐘郎官,張隊率,與此事皆有關聯。而劉奚你為監造所之主官,乃此案當事之人。”

他靠回椅背,最后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為這場風暴拉開了序幕。

“殿下公務繁忙,無暇為此等小節分神。今日便由我在此問對,諸位有何言語,可以開始了。”

第一個站出來的,是御史朱整。

他先對著主位的李興,不急不緩地說道:

“李參軍,朝廷百司,各司其職,各有其權,此乃國家綱紀之本。”

這句開場白,平淡卻充滿了壓力,先將整個調子定在了國家綱紀的高度上。

他才將目光轉向劉奚,眼神冰冷,不帶一絲感情。

“監造所,隸屬尚書臺,其職在改良文具。而禁軍乃天子衛率,其武備衣甲,自有武庫署掌管。”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如同質問。

“敢問劉監丞,你以尚書臺一介假丞,是依何職權,去干預禁軍之武備?”

他話鋒一至,又轉向了臉色鐵青的鐘雅。

“更有甚者!此事發生后,度支曹鐘雅,意圖將此彈劾壓下。下官不禁要問,這批靴子的用料——牛皮、桐油、鐵釘,其賬目是否也由度支曹核銷?”

“以公帑,造非制之器,再私相授受于禁軍,事發之后,又官官相護,意圖遮掩。”

朱整最后對著主位的李興一拜,聲音洪亮。

“李參軍,此事已非殿前失儀之小節,請參軍明鑒!”

此言一出,眾人皆惑,他攻擊的居然不是殿前失儀,而是攻擊尚書臺內部。

劉奚聽完朱整的指控,神色平靜,緩緩起身。

“敢問朱御史,下官可以監造所監丞之名,正式向禁軍配發武備嗎?”

朱整冷哼一聲:“你自知無此權限。”

“正是。”

劉奚點頭道,“下官自知人微言輕,監造所亦非武庫正署,絕無配發之權。因此下官從未有過配發之舉。”

“朱御史所言,確有其理。下官行事確有疏漏。”

此言一出,鐘雅臉色煞白,連張虎都露出絕望的神情。

劉奚卻話鋒一轉:“然下官請問朱御史,此靴究竟為何人所造?”

朱整冷聲道:“自然是為禁軍所造。”

“非也。”劉奚搖頭,“此靴,乃原先是為我尚書臺諸曹官吏所備。”

眾人皆愣,這可和靴子的名字對不上啊。

劉奚解釋道。

“諸位可知,度支、倉部等司,時常需派遣官吏前往山野核戶、勘田。山路崎嶇,荊棘叢生,尋常文履根本無法應對。每年因足疾誤事者,不知凡幾。”

他看向鐘雅:“鐘郎官深知此苦,曾多次向下官提及此事。下官這才想著改良鞋履,專為外勤官吏所用。”

“至于為何讓禁軍試穿,取靖武之名。”劉奚苦笑。

“下官等文弱書生,如何知曉野外行走之苦?唯有請軍中袍澤代為試用,方能驗其實效。下官原想收集意見后,再呈報各曹使用。”

朱整看著劉奚這不符合少年人的高大身材,腹謗不已,你這哪和文弱有半毛關系。

不過這番話將軍靴巧妙地轉換成了公務用鞋,既符合監造所職責,又為張虎的行為找到了合理解釋。

“至于以公帑造非制之器,更是危言聳聽。”

劉奚從容答道,“此物尚在試制階段,下官豈敢動用公帑?所有用料,皆是下官私人出資購買。若朱御史不信,大可查驗下官的私賬。”

鐘雅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原來劉奚早有準備。

關于監造所的賬目,他從第一天起,就留下了清晰無比的痕跡。

一套完美的、專為應付審計而生的陰陽賬。

陽賬,是那些給尚書臺諸公看的、他們看得懂也樂于見到的功績。

比如制作精美的線裝書、改良墨錠紙張等。

在賬目上,這些項目的成本被極度夸大。

反正可以把成本攤到研發里面去,就寫研發失敗了數次,廢料所耗甚巨。

至于陰賬,則是他真正耗費心血的靖武靴、改良家具。

這些項目的成本,被他巧妙地拆分、壓低,藏在了陽賬里面。

如此一來,一進一出,賬面上永遠是平的。

度支曹撥下的公帑,明面上都堂而皇之地花在了線裝書這些高雅的文具改良上。

而從中擠出來的那筆資金,便順理成章地流入了劉奚的私賬之中。

所以,此刻他才能如此有恃無恐地邀請御史來查他的私賬。

用后世財會技巧合法挪移過來的預算,反正這個時代是不可能查出來的。

李興對那番辭令上的交鋒不置可否,只是略顯不耐地揮了揮手,示意朱整暫且退下。

他不想再聽這些程序上的細枝末節。

目光越過堂中眾人,直接投向了太常寺博士孔目。

“好了,綱紀之辯暫且不論。孔博士,你來說說,此物在禮上,究竟有何不妥?”

孔目緩緩起身,先是對著主位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古禮,這才開口。

“我華夏之禮,始于足下。君子登堂入室,必先解履于外,以示心無旁騖,身無塵穢。履者,絲麻為面,木革為底,輕便而雅,此為敬也。”

他鄙夷地瞥了一眼那雙作為物證的軍靴,聲音陡然轉冷。

“然此靴,高筒束帶,形制粗鄙,乃北地胡人之物。胡人不知禮數,馬上為生,故以此物裹足。將其帶入廟堂,是視我朝廷為何地?蠻夷之帳篷嗎?”

此言一出,便如一塊巨石砸入堂中。

將這雙靴子,徹底釘在了非禮與非我族類的恥辱柱上。

堂內氣氛瞬間冰凍,連鐘雅都感到了深深的無力。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劉奚將無言以對時,他卻再次出列。

這一次,他的言辭不再有半分示弱,反而充滿了鋒芒。

“孔博士所言,此靴確有胡風,晚輩并不否認。”

他先是承認了對方的定性,讓準備好一肚子經文的孔目微微一滯。

劉奚繼續說道:“然晚輩有一惑,懇請博士解之。昔年趙武靈王,行胡服騎射,改我華夏寬袍大袖為胡人緊身之衣,以便騎射。當時亦有無數人斥其以夷變夏。然自此之后,趙國兵威大振,拓土千里。史家評說,皆贊其利國之變。”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全場,聲音變得清晰而有力:

“由此可見,器物之別,不在華夷,而在利弊!取其利而利我邦國,此非亂禮,乃強國之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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