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清流虛名初入眼,蒼生實苦更驚心
- 家祖劉玄德,三興大漢
- 我的原子彈回來啦
- 3880字
- 2025-08-16 22:45:12
尚書令史,秩百石的小吏。
雖然只是小吏不是官,但是身在中樞實務,很有機會得到擢用,短期破格。
劉奚心中雖也波瀾起伏,但面上卻依舊沉靜。
他沒有立刻表現出狂喜或感激涕零,而是整理了一下衣冠,對著鐘雅深深一揖。
“若能為彥胄兄執筆,為社稷明目,劉奚,愿盡所能。”
“你可別先急著謝我。”鐘雅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點撥的意味。
“我如今不過尚書臺一介郎官,舉薦賢才雖是分內之事,但此事能否功成,還要看令遠肯出多少力了。”
劉奚聞言一怔,他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荀蕤,眼神中帶著詢問:“此話何意?”
荀蕤臉上閃過復雜神色,正要開口,鐘雅卻搶先一步,直接揭開了謎底:
“令遠,還是由我來說吧。”他看著劉奚,一字一頓地說道,“令尊不日即將遷任尚書吏部郎,專掌低品官員的選授與考課。”
劉奚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尚書臺三個字,究竟意味著何等恐怖的權力。
自兩漢以來,朝廷中樞的權力核心便在不斷轉移。
昔日位高權重、名義上輔佐天子的三公,早已被逐漸架空,更多地變成了一種崇高的政治榮譽,而不再是權力的實際掌控者。
真正的帝國心臟,是尚書臺。
這個最初僅僅是皇帝身邊處理文書、傳達詔令的秘書機構,經過數百年的演變,尤其是在魏晉時期,已經膨脹為一個無所不包的龐大中樞。
它上承君主,下總百官,全國的政令、奏章、財政、軍事、人事,幾乎都要經由這里流轉和裁決。
尚書臺的最高長官為尚書令與尚書仆射,合稱臺輔,是事實上的宰相。
而在其之下,設有六曹:吏部、殿中、五兵、田曹、度支、左民,分掌天下庶務。
在這六曹之中,權力最重、地位最要的,無疑便是吏曹。
吏曹掌管著官員的任免、升遷與考核。
如果說尚書臺是帝國的心臟,那吏曹就是控制著血液流向的關鍵閥門。
一個尚書吏部郎,雖然品級可能不算頂尖,但他手中那支筆,卻能決定無數中下層官員的仕途命運。
能將無數寒門士子拒之門外,也能讓世家子弟青云直上。
他想起來時荀蕤曾頗為歉意地提及,因家中有些要事耽擱,才推遲了為他引薦的計劃。
最開始劉奚只以為是尋常俗務,并未放在心上。
此刻想來,那所謂的要事,恐怕指的就是荀父的這次關鍵遷轉。
可是,一個個巨大的疑問隨之浮現:既然是加官晉爵的天大喜事,為何反而要推遲舉薦?
按理說,手握大權之后,行事應該更加方便才對。
除非……劉奚瞬間明白了。
荀父新任尚書吏部郎,正是權柄在握、萬眾矚目之時。
在這個節骨眼上,任何一點小事都可能被政敵無限放大。
若他剛一上任,便大張旗鼓地舉薦兒子的朋友,無論那人多么有才華,都極易招來任人唯親的攻覰。
越是身居高位,行事越要謹慎低調,如履薄冰。
原來荀蕤不是不愿,也不是不能,而是在等待一個更穩妥、更不引人注目的時機。
或者說,直接在荀氏的長者眼中,還不值得專門舉薦。
所以專門求到了鐘雅身上,讓鐘雅來當這個舉薦人。
劉奚的思緒如電光般繼續深入,潁川荀氏,與尚書臺的淵源何其深厚。
自那位被尊為荀令君的荀彧出任尚書令,將尚書臺的權力推向頂峰開始,荀氏的血脈就仿佛與這座帝國的中樞機構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無論之后是魏代漢,還是如今的晉代魏,荀氏都屢有族人執掌尚書臺,門生故吏遍布朝堂,說他們是宰相世家,也毫不為過。
劉奚也清楚一個更深層次的政治現實。
尚書臺這個權力怪獸,本就是當年曹操為了架空東漢朝廷這個母體,而精心打造的權力工具。
諷刺的是,如今司馬氏的宗王們,正在用同樣的方式對付司馬氏自己的中央朝廷。
八王之亂雖已平息,但其遺毒遠未肅清。
那些手握重兵的司馬家宗王,各自開府建節,在自己的封地內擁有獨立的軍事和行政權力,儼然一個個國中之國。
他們不斷侵蝕、架空著洛陽中央的權威。
這便是荀氏如今最尷尬的處境。
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節,深植于尚書臺這個中央體系之中,卻在那些權勢滔天的宗王府里,幾乎沒有什么話語權。
也就是荀氏的力量集中于朝廷,集中在廟堂,在地方和軍隊卻很弱勢,屬于強干而弱枝。
所以荀家的謹慎,并非膽小,而是在這激流暗涌的政治棋局中,為求自保而必須采取的生存策略。
劉奚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身旁的荀蕤身上掠過。
荀氏需要的,不僅僅是在尚書臺內維持影響力的文臣。
他們更迫切需要的,是一柄能夠伸出洛陽城外,觸及到兵權這塊禁臠的武人。
而自己,劉奚完全可以成為這個角色。
他必須掌握兵權,哪怕只是最小單位的兵權。
這個念頭一出,便如野火燎原,再也無法遏制。
但劉奚同樣清楚,直接向荀家開口索要兵權,無異于癡人說夢,只會引來猜忌。
他必須為這個請求,包裹上一層合情合理、且對雙方都有利的外衣。
而且還有借助這個小小的令史展現自己的才能。
又過了幾個時辰,雅集至此,氣氛已然蕩然無存。
鐘雅深深地看了劉奚一眼,又對謝鯤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隨即宣布了集會結束。
眾人懷著各自復雜的心思,陸續登車,踏上了返回洛陽城的路。
夕陽西下,將官道染成一片昏黃。
車隊轆轆而行,卷起漫天塵土。
車廂內,氣氛有些沉悶。
荀蕤還在回味剛才那場酣暢淋漓的勝利,而劉奚的思緒,卻早已飄到了更遠的地方。
思考著如何將今日贏得的名望,轉化為真正的實力。
就在此時,車速忽然慢了下來。
“怎么回事?”荀蕤皺眉問道。
車外傳來衛士緊張的呼喝聲:“前面……前面路上全是流民,把路給堵了。”
劉奚心中一動,撩開車簾向外望去。
只見前方的官道上,黑壓壓地聚集著一大群人。
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許多人拄著樹枝,步履蹣跚。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絕望與麻木的氣息。
車隊的出現,像一塊石頭投進了死水。
流民們的眼中,瞬間亮起了一絲微光,那是對食物的渴望。
很快,人群騷動起來,朝著車隊圍了過來。
“行行好吧……給口吃的吧……”
“大爺,賞點吃的……”
幾個骨瘦如柴的小孩,跑在最前面,他們伸出黑乎乎的小手,仰著滿是污垢的小臉,怯生生地圍在車駕旁。
車隊旁的幾名甲士立刻上前,他們早已對此見怪不怪。
一名甲士面無表情地伸出長矛的矛桿,粗暴地將一個離得最近的小孩撥到一邊。
小孩“哎喲”一聲,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來。
“滾開!都滾開!”
甲士們厲聲呵斥著,試圖驅散人群。
然而饑餓壓倒了恐懼,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漢子,或許是看到了車上裝載的食盒。
雙眼猛地一紅,嘶吼一聲,竟不顧一切地朝著車駕撲了過來,手腳并用地想要爬上車轅。
這個舉動徹底觸碰了甲士的底線。
“找死。”
離得最近的那名甲士眼中兇光一閃,毫不猶豫地調轉矛頭,那冰冷的矛尖在夕陽下劃過一道寒光,對準了那漢子的后心,猛地刺了過去。
這一矛若是刺實了,那漢子必死無疑。
“住手。”
千鈞一發之際,劉奚的怒喝聲從車廂內炸響。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道身影如鬼魅般從劉奚車駕的另一側閃出。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道清亮的劍光如匹練般掠過!
“鏘!”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聲響起。
那名甲士只覺得一股巨力從矛桿上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手中的長矛竟握持不住,被硬生生地蕩向了一旁。
矛尖深深地扎進了官道旁的泥地里,離那漢子的身體不過數寸之遙。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出手的正是劉奚的護衛,周廣宗。
那名險些殺了人的甲士又驚又怒,回頭喝道:“你干什么?此人沖擊貴人車駕,按律可殺。”
周廣宗卻看也不看他,只是收劍回鞘,默默地退回到了劉奚的車駕旁,仿佛剛才什么也沒發生過。
此時,劉奚已然走下車。
他走到那個被推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孩子面前,緩緩蹲下身,輕輕為他拭去臉上的淚水和塵土。
劉奚站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片麻木而絕望的人群。
他轉向荀蕤,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困惑。
“荀兄,我有些不解。今日上午,我們來時,為何這條路上如此清凈,并未見到他們?”
荀蕤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他避開了劉奚的目光,低聲嘆了口氣。
“今日河畔有雅集,來的都是公卿名士。為了不驚擾諸公的雅興,官府一早就派人將他們驅趕到別處去了。”
“驅趕。”劉奚咀嚼著這個詞。
原來上午那份看似寧靜的田園風光,那份遠離塵囂的清雅,不過是一場精心粉飾的太平。
他們高談闊論,品藻人物,揮斥方遒。
而構成這幅美景的背后,卻是將這些掙扎在死亡線上的百姓,像垃圾一樣暫時掃到看不見的角落里。
那幾名巡防的甲士見狀,不耐煩地走了過來。
為首的一人對著劉奚和荀蕤拱了拱手,語氣卻十分生硬。
“二位公子,還請速速上車。若不及時清開道路,耽擱了公務,回去晚了,長官必然責罰。這些流民,沖撞了貴人,我等也有失察之罪。”
荀蕤只是轉頭對車夫說:“把車上備的干糧和水,都拿下來,分給他們。”
食物的出現,瞬間引起了更大的騷動。
流民們蜂擁而上,場面一度失控。
甲士們緊張地揮舞著矛桿,維持著秩序,口中不斷咒罵著。
趁著這個混亂的間隙,荀蕤拉著劉奚迅速回到了車上。
“走吧,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車輪再次緩緩轉動,碾過塵土飛揚的官道,將那片混亂與哭喊拋在了身后。
劉奚坐在車里,一言不發,只是透過車簾的縫隙,靜靜地看著那些為了幾塊餅子而爭搶不休的身影,直到他們徹底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當夜回到洛陽的住處后,劉奚有些睡不著。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書案上。
他躺在榻上,雙眼緊閉,但腦海中卻無比清晰地回放著今日的一幕幕。
上午,是河畔清風,名士風流,是風度與孝道的唇槍舌劍。
下午,是官道塵土,流民遍野,是孩子無助的哭嚎。
兩個截然不同、卻又在同一天發生的場景,在他的腦海中猛烈地沖撞著。
劉奚忽然覺得,自己上午在河畔那番看似振聾發聵的辯論,顯得有些可笑。
他與那些士人爭論著何為風骨,何為禮法,卻對構成這個國家基石的百姓的苦難,視而不見。
那些士人因一句詩而落淚,而這些流民卻以為一個胡餅而廝殺。
不,甚至不是視而不見,而是他們的雅興,本身就建立在對這些苦難的驅趕之上。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八個字,前所未有地清晰地烙印在他的心中。
這指的不僅僅是何離之流,更是這個看似繁華的世家體系,這個搖搖欲墜的晉朝。
黑暗中,劉奚緩緩睜開眼睛。
必須更快、更堅決地去攫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