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字證
- 讓唐朝再次偉大
- 繞船明月
- 3707字
- 2025-08-18 08:00:00
暮色沉靄,赤霞紛飛。
長安城中千家萬戶已掌上燈火,坊市間的喧鬧漸漸沉寂下來。
宿風客棧的一間雅房之中,一名膚白俊朗的年輕小郎君,正端著酒杯半倚在木榻之上,仰頭望著窗外的暮色,月下獨酌。
他穿著一套緋色交領圓袍,潔白如雪的內襯外翻,浪蕩不羈。
木榻的矮桌上,擺滿了花樣繁多的下酒菜。
俊秀郎君身旁,還坐著身著布衣的另一名年輕人,他身材健碩,眉目間透露著幾分英氣。
“豆盧著,你都比對了一刻鐘了,還未看出個所以然?”郎君抿了口酒,不耐煩地說道:“快些陪我飲會兒酒。”
豆盧著借著燭火,埋頭比對著手中的兩封信箋,臉色認真。
聽到好友的嘮叨,語氣沉了幾分,說道:“你所受王公的恩惠不少,平日里也沒少關照你,為何這般冷血?”
緋袍郎君不以為然,撇了撇嘴說道:“王公都西去了,還能怎的?要我陪他一起死么?”
“鄭注!”豆盧著臉色冰冷,昂首提醒道:“別忘了,如果當初不是王公救你,你早已經是亂軍刀下的亡魂了!”
鄭注臉色變了又變,送到嘴邊的酒又放回,安撫道:“我又不是不幫你,這事兒等子訓來了再議也不遲。”
末了,他又補充了一句:“最起碼,得等你兩封信的字跡比對結果出來。”
豆盧著沒有理會他,依舊埋頭逐字逐句比對。
“李郎君來了。”門外響起了一名小童的稚嫩聲音。
倚在榻上悶悶不樂的鄭注聞言大喜,吩咐道:“快請李郎進屋。”
隨著廂門輕輕展開,身穿便服的李仲言只身進了屋子。他目光先是掃了一眼埋頭看信的豆盧著,緊接著落在了鄭注身上,嘴角一撇,面露笑容。
“幾日不見,李郎竟然蓄了須。”
李仲言聞聲,下意識撫了一下嘴角的八字胡,哈哈大笑起來:“雅興而已。”
隨即,指著默不作聲專心做事的豆盧著問道:“他這是在做甚?”
“對比字跡。”
“字跡?”
李仲言心中疑惑,快步走到木榻邊,俯身在豆盧著身側。
“這是誰的信?”
一直未出聲的豆盧著忽然開口,反問道:“你是指哪封?”
李仲言一愣,疑惑道:“這兩封不都是一個人寫的么?”
“不敢確定。”豆盧著遲疑了片刻,還是回了一句。
李仲言輕咦一聲,脫了腳上靴子翻身上了榻。
“莫理會他,咱們兩個喝會兒。”鄭注為李仲言斟滿酒,舉杯道:“你我二人好久未見,我先滿飲此杯,李郎隨意。”
說罷,鄭注便一飲而盡。見李仲言也滿飲完杯中酒,便立馬問道:“子訓最近忙著做什么呢?上次去你府上拜訪卻撲了個空。”
“還能忙什么,最近世叔領了旨,在查染工一案。”
“不是李相公查案么?”鄭注再次為二人的空杯斟上酒。
“我被世叔喊過去跑腿,也算是查案吧。”
鄭注聞言莞爾,笑道:“若此案能水落石出,怕是子訓你要飛黃騰達了。”
“希望如此吧。”李仲言面露慚色,沖著豆盧著問道:“豆郎,你不吃些酒么?”
“還未忙完。”豆盧著垂著頭回道。
“在忙些什么?遞給我,讓我幫你。”李仲言聞言便伸手討要信箋。
豆盧著也不客氣,將兩封信遞過去,說道:“子訓你讀書多,名家的字跡也見過不少。能否幫我確認一下,這兩封信上的字跡是否出自于同一人。”
李仲言聽罷點了點頭,將手中兩封信平展開,湊近燭火一看,忍不住低聲念叨出口:“請王樞密到延英殿......”
念完第一封信的內容,他鄙夷了一句:“這字跡怎的和鬼畫符一樣?”
緊接著,他開始看第二封信,只是剛看到一半,緊握信箋的手輕顫了幾下。
他喉嚨蠕動,艱澀開口:“豆郎,你這是從何處找到的此信?”
“有何問題?”
“這可是...軍中密信啊。”李仲言聲音壓低了幾分,說道:“信上寫的,可全是神策軍的布防內容,要是來源不正,可是要掉腦袋的!”
豆盧著不以為然,面色依舊平靜,回道:“這是我從營里偷來的。”
“偷?!”李仲言面色一驚,豆盧著可是神策右軍的都虞候,按照職責來說,平日里根本不可能接觸到換防布置的機密信件。那如果是偷的話,能偷哪里的?又能偷誰的?
李仲言強忍住心中驚懼,又學著豆盧著那般,逐字逐句分析起來。
直到半晌過后,一旁的鄭注都接連下了幾杯酒,李仲言才堪堪比對完。
“確實是一人所寫。”
“可信里并沒有這幾個字,你是怎么看出來的?”豆盧著指著第一封信的內容問道。
“這你就不懂了。”李仲言解釋道:“書法講究的是一撇一捺,一勾一畫。寫字時,雖然字不相同,但細節上卻因為書寫習慣而保留痕跡。”
“不懂。”豆盧著耿直地搖了搖頭。
李仲言有些無奈,便指著第一封信說道:“你看延英殿這個‘延’字。”
旋即又指向第二封信的某一行,對比道:“與‘肅清掖庭,安置內外防務’的‘庭’字。”
“嗯,看到了。”
“是不是幾近相同?尤其是下面這一筆‘捺’,下筆時筆鋒稍重,收筆時頓筆瑕疵,回鋒無力。故而看起來頭重腳輕,個人痕跡十分明顯。”
聽罷李仲言一字一句的解釋后,豆盧著恍然大悟。
“下筆之人應該是沒怎么練習和學習過書法,犯了很明顯的行筆錯誤。”
“那就對上了!”豆盧著眸中狠厲之色漸漸顯露。
“豆郎,你這是?”李仲言大為不解,轉頭看向一旁的鄭注,企圖從他嘴里了解一下自己沒來之前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鄭注一臉無奈,說道:“還是讓豆盧著跟你解釋一下吧。”
“暴動那日,我率領右軍旗下在宮中肅清敵匪,陛下忽然點名道姓喚我到延英殿去。等我過去時,方才發現王公的尸體,陛下喚我來是為了讓我替王公斂尸。”
豆盧著拎起桌案上的酒壺,狠狠灌了一口,繼續緩緩說道。
“后來為王公更換壽衣時,從他原先衣服內襯里摸出了一封信,好奇之下便翻閱了一眼。”
“當時沒當回事兒,就把信放在了一旁。”
“直到某一瞬間,腦子里忽然回想起陛下也不知王公和劉內常侍為何會私會延英殿這件事。我才恍然大悟,王公去延英殿并非是獨自去,而是受到了某人的相邀。”
鄭注與李仲言相視一眼,未做言語,繼續認真傾聽。
“起初我以為這封信是劉克明寫的,可直到昨日晚些時候去營帳給中尉送牒文之時,無意中瞥見了他在寫信,字跡竟與那信上的字一模一樣!”
“所以你是說...”李仲言忍不住出聲打斷:“讓王樞密去延英殿的人是梁中尉?”
“對!”豆盧著肯定地點了點頭,補充了一句:“所以我偷信也是為了確定心中猜想。”
“那劉克明呢?”鄭注很快抓住了事情的蹊蹺所在,追問道:“劉克明為什么會出現在延英殿?”
“這就不知了。”豆盧著茫然地搖了搖頭。
在他心里,只當劉克明是王公私下里約過去的,畢竟陛下也不知劉克明的去向。
“有沒有可能是趕巧了?”李仲言撫著下巴,分析道:“梁中尉確實有約過王樞密,但在趕去的路上發生了暴亂...”
“不太可能。”豆盧著搖頭否定,說道:“陛下曾經在清思殿詢問過王樞密的下落,梁中尉當時并未直言。”
“說不定是要商議某些大事,不便透露呢?”
面對鄭注的猜測,豆盧著認真思慮了一番后,再次否定了。
他面露幾分認真,神色堅毅說道:“跟兩位直說了吧,我懷疑王公就是梁中尉設計害死的!”
“啊!”鄭注與李仲言面面相覷,忍不住驚訝出聲。
“為何會這么想?”
豆盧著眼眸中閃過一絲哀傷,說道:“延英殿除了王公與內常侍的尸體外,還有幾具宦官的尸體,那些人我都認得,是王公的貼身內侍。”
“他們的尸身完整,唯獨王公二人的尸首被人用刀反復砍剁,是唯二兩具被斬下頭顱的尸體。”
鄭注將手中酒杯放回桌上,身子往前傾了傾。
李仲言默不作聲,做了一個繼續說的手勢。
“很明顯,暴民們的目標明確,就是沖著王公和內常侍而去的。”
“開始我也認真想過,是有人認出了二人的身份,可暴民們殺人就行了,沒必要費勁割下頭顱。”
“多此一舉。”
李仲言重新續上一根蠟燭,一邊整理桌案上的燭臺,一邊出聲問道:“僅憑這一點,很難斷定梁中尉就是兇手吧?”
“是的。”豆盧著又灌了一口酒,說道:“所以要加上動機,殺人的動機!”
“你是指?樞密使?”
“鄭郎所猜測不假,王公一死,樞密使一職空缺,梁中尉的資歷與聲望在老臣(宦官)之中獨一無二。”豆盧著憤恨說道:“先前王公就與梁中尉二人之間因為一些事情鬧了不愉快,興許是陳弘志的死,讓梁中尉決定先下手為強了。”
“陳弘志的死?”鄭注疑惑了一下,追問道:“梁守謙動手,和陳弘志有何關系?”
“先前陳弘志的死傳遍長安,梁中尉就曾找到王公大吵過一架,將陳弘志的死扣在了王公頭上。”
“那就說的通了。”李仲言撿起一粒干果,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問道:“所以在你設想中,梁守謙為了樞密使之位以及為了提防王樞密謀害他,決定先下手為強,設計謀害了二人。并且將渾水潑在了暴民身上?”
豆盧著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隨后又夾起一筷子菜,囫圇吞咽了下去。
“那既然如此,有沒有可能劉克明也是梁守謙設計引到延英殿的?”鄭注問道。
“極有可能。”
“那這又是為了什么?”
“掌握樞密使大權后,在陛下身邊安插自己人,牢牢掌控皇權和禁軍。”李仲言順著豆盧著的思路出聲解釋道。
他的話讓鄭注猛吸一口涼氣。
暗道好一招‘一箭雙雕’。
“現在該怎么辦?”
豆盧著眼神堅定,咬牙切齒說道:“為王公報仇!”
“瘋啦?!”鄭注趕忙將身旁窗戶關上,聲音壓低了幾分:“就憑我們幾個,怎么扳倒梁守謙?”
李仲言挪了幾下屁股,拍了拍豆盧著的肩,說道:“是啊,要三思啊。”
“那怎么辦?就這樣干看著他坐上樞密使的大位?到時候可真沒機會了。”豆盧著語氣變得急促起來。
“僅憑一封密信就想扳倒一個神策軍中尉顯然不夠!梁守謙完全可以否認或者狡辯。”
“所以要拜托子訓了!”
面對豆盧著向自己投來的灼灼目光,李仲言愣了。
“李相公現在手握調查暴動案的大權,此時要想扳倒梁守謙,只能依仗你了。”
“你是說...”李仲言瞬間明悟了。
“把這封信,交給李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