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英殿出來一路向西北而去,過仙居、含涼二殿,途徑太液池,出了九仙門便到了神策右軍的營地。
這還是李湛第一次拜訪神策右軍。
先前他借著掰手腕的幌子一直往左軍營地跑,惹得右軍將士頗為不滿。
因為無論輸贏,李湛總會變著法賞賜那些與他較量的士兵,這讓神策右軍的將士們很是眼紅。
聽聞陛下這次來到了他們右營,全軍上下歡呼不已,這意味著又有不少幸運兒能得到賞賜了。
賞賜倒是其次,能在陛下面前混個臉熟才是重要的。
如果能讓陛下記住,且跟王樞密提上那么一嘴,那么自己今后飛黃騰達也是指日可待了。
右軍的護軍中尉梁守謙、副使魏從簡以及大將軍楊承和正在軍帳內就大明宮換防一事吵得不可開交,聽聞手下來報,陛下竟造訪右軍營地,嚇得三人趕忙放下手中事務出帳迎接。
梁守謙三人早已聽說最近幾日陛下迷上了扳手腕,吵著鬧著非要與神策將士們比拼,甚至還囑咐馬存亮幾人在京畿附近尋找大力士以供消遣。
今日來訪右軍,估摸著也是為了此事。
李湛尚未下馬,便看到三名身著各色袍服的宦官從營地內迎出。
為首一身紫袍,腰掛紫金魚袋的,身軀佝僂、略顯年邁的正是梁守謙。
昔年他與王守澄共同擁立穆宗皇帝登基,勞苦功高,皇帝賞賜了他紫衣魚袋。魏從簡與楊承和雖同樣參與了擁立,但功勞卻略遜一籌,只賞賜了緋色袍服。
“奴梁守謙參見陛下。”三人躬身行了禮,魏從簡頗具眼色地從李湛手里接過馬鞭。
看到跟著翻身下馬的劉克明與幾名宦官與侍衛,魏從簡臉皮抽搐了幾下,還是硬著頭皮接過了劉克明的鞭子。
對方如今一副得意洋洋,誰也招惹不起的嘚瑟神色,著實令人討厭。
身為皇帝近侍,魏從簡得罪不起,只能老實受著。
凌煙閣的事情他是聽說了的,這么大的事情早已經傳遍宮城內外。
對于王守澄能進閣,他是沒意見的,唯獨對劉克明意見很大。
雖然大家都同屬于宦官集團,但集團內也是有派系的。像他這種執掌禁軍大權的宦官,打心里看不起靠諂媚獲寵的劉克明。
“免禮。”
李湛下馬輕輕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隨后便在梁守謙的引領下,去了右軍中尉營帳。
得知陛下此來與自己預想無誤,梁守謙朝著魏從簡和楊承和偷偷使了個眼色,兩人心領神會,告辭前往校場集結將士去了。
梁守謙手忙腳亂在帳內一陣翻找,好不容易才尋到浙西上貢的貢茶,開始為李湛熬煮茶水。
“陛下,聽聞您要重啟凌煙閣?”梁守謙一邊蒸煮,一邊似無意的詢問道。
眼角余光忍不住偷偷打量著李湛的反應。
“是有此事。”李湛將他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心中偷樂,暗道終于上當了。
“奴有一事不解,還望陛下解惑。”
“梁中尉盡管直言吧。”李湛坐在帳中主位上,順手翻閱著桌案上的軍情報文,語氣相當隨意。
“奴自先帝起便盡心職守這神策軍,大小事務皆是親力而為,從不埋怨半分。當年先帝登基,奴自詡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比起王樞密來,也不遑多讓。可為何......”
說到這里,梁守謙欲言又止,他偷瞄了兩眼李湛的臉色。
李湛面無表情地開口:“朕知道梁中尉的意思,這里沒有外人,中尉有什么就直言吧。”
梁守謙瞥了一眼立在帳中候著的劉克明,咬了咬牙說道:“奴不服!”
“不服什么?”李湛裝作不解的樣子,循循善誘。
“為何王樞密能入凌煙閣,而老奴卻入不得。”梁守謙一臉悶悶不樂。
在他心中,自己確實和王守澄屬于一個檔次,憑什么陛下只想到了王守澄?
莫非已經把自己這個老臣給忘了?
還是陛下在埋怨自己當初在‘立儲’事件上沒有傾盡全力?
懷揣著不安與不解,梁守謙斟茶的動作都生澀僵硬了許多,直到茶水溢出方才察覺,慌忙伏跪認錯。
李湛免了他的失禮之罪,犯難說道:“朕可沒有說中尉入不得,只是此事在朝中非議巨大,非常難辦吶......”
梁守謙聞言一喜,迫不及待道:“可是有人妄議老奴?陛下盡管告訴老奴是何人,奴來會會他!”
“中尉啊,打打殺殺不好。”
李湛都有些無奈了,他揉了揉太陽穴,滿臉疲憊說道:“王守澄只是擔任樞密使一職,沒有軍功也沒有政績。你也知道,朝中大臣們主要攻訐的就是這兩點。所以朕才想辦法讓他兼任個羽林軍中尉,等到時候找個機會安排他和劉克明上戰場鍛煉鍛煉,撈點軍功。這樣一來,不就堵住那些大臣的嘴了么?”
“至于你。”說到這里李湛遲疑了片刻,讓梁守謙心里一咯噔。
“如今你任職右軍中尉,無論是城防還是訓練,都頗有成效。朕和那些臣子們都看在眼里,可終究沒有戰功加持,入閣的話,阻力很大啊。”
“奴也可以上戰場!”梁守謙眼神堅定,花白的胡須抖了三抖,就連佝僂的身子都挺直了三分。
李湛心中冷笑一聲,就你?怕是上了戰場會被敵人剁成臊子。
暗自腹誹,臉上卻是笑意盈盈:“中尉不必那么麻煩,朕自有妙計讓你力排眾議進這凌煙閣。”
“陛下快快請講!”梁守謙雙目放光,呼吸急促了幾分。
“聽聞中尉訓練士兵有著獨家秘訣?是也不是?”
“啊?”梁守謙一愣,自己一個沒了根兒的宦官,哪里懂什么練兵啊!
陛下如此問自己,難道要矢口否認嗎?
梁守謙在心中左右思量一番后,決定先順著李湛的話應下來。在他看來,陛下這個毛頭小子肯定不懂軍事上的門道,即便自己扯謊也不一定會被發現。
“這練兵之道么,老奴也只是略懂,略懂而已。”梁守謙臉色急轉,訕訕笑道:“所謂獨家秘訣,有些過了。”
“中尉且與朕詳細說說,若此法有效,僅憑這一點便足以入閣矣!”李湛雙眸清明了許多,語氣激動起來,放下手中剛剛端起的茶盞,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梁守謙自是感應到了陛下投向自己的灼熱目光,像是一陣烈火攀附上身體灼燒一般,有種刺痛的錯覺。
他老臉一紅,暗道有些不妙。
身為護軍中尉,平時主要職責就是監察和控權,日常訓練這些哪是自己操心的事?自有魏從簡和楊承和負責,只管坐享其成就行。
現在陛下要趁此機會考考自己,該如何是好?
躊躇半天的梁守謙,將臉上慌亂收起,大言不慚的緩緩開口:“所謂兵者,詭道也......”
最終,梁守謙決定背誦早年間看過的幾本兵書內容,再隨意篡改一遍,打算糊弄過關。
李湛裝作認真傾聽的模樣正襟危坐,像極了上小學時老師發放獎狀時的模樣,以為只要坐的端正就會有‘三好學生’的獎狀領。
他的心思早已經飛往云端,梁守謙所謂的‘練兵’大道理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心里也門清對方在胡謅海扯。
直到一炷香之后,梁守謙才收了嘴,抿了抿有些干澀的嘴唇問道:“陛下您覺得老奴這套練兵之法如何?”
“甚好!甚是妙!”回過神來的李湛趕忙拍手叫好,夸贊道:“沒想到中尉在兵法上的造詣竟如此之高,朕以為,中尉撰寫一套兵法拿給那些臣子們看,定會堵上他們的嘴!”
李湛的一番夸獎讓梁守謙一張老臉紅的跟猴屁股似的,他有些羞愧地拱了拱手,勸道:“這些只是奴在陛下面前班門弄斧罷了,這等拙劣兵法怎能入的了群臣的眼?陛下還是莫讓他們取笑老奴了。”
“中尉莫要謙虛,若是實在不自信的話,朕請高人為你潤色一二就是了。”李湛擺了擺手,不以為然地說道。
梁守謙心中驚喜,匆忙問道:“陛下所言當真?”
“那自然是。”李湛想了想,直接起身拉過梁守謙將他按在椅子上,指著桌上的筆墨紙硯說道:“中尉不妨將這一套練兵之法寫下來,容朕拿去給他們看!”
“這...這...”梁守謙陷入左右為難之中,慚愧開口說道:“奴的書法難登大雅之堂,陛下還是讓老奴喚人來代筆吧!”
李湛心里一緊,暗道難辦。
拿不到梁守謙的親筆書信,可是對計劃會有一定影響啊!
這幾日在御案都沒見過梁守謙的任何奏章,直接找人要又怕生疑留下痕跡,這可難壞了李湛。
不然今天也不會登門拜訪,打著考校的名義套路他。
李湛裝作懊惱、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說道:“中尉啊中尉!你還不明白朕的苦心嗎?你找人代筆,若是大臣們質疑書信的真實性,朕該怎么辦?”
“呃。”梁守謙呆愕,匆忙補救道:“那老奴就親自去解釋,當著他們面背誦都沒問題。”
“那臣子們懷疑朕與你串通,沆瀣一氣提前背誦又該如何是好?”
面對陛下的連連追問,梁守謙一時腦子轉不過來,呆愣在原地輕聲喃喃起來:“是啊,該如何是好......”
良久,梁守謙咬了咬牙,執起了狼毫筆,將白紙鋪展在桌案上。
他臉色泛紅:“陛下,奴字跡實在拙劣丑陋,還望陛下見諒。”
說罷,收回尷尬神色轉而一臉認真地在白紙上書寫起來。
凝眸望去,紙上字體歪歪扭扭橫七豎八,簡直慘不忍睹。
李湛心里暗笑不已,終于找到比自己寫的字還要丑的人了。
等魏從簡和楊承和二人集結完士兵趕回帳中時,梁守謙方才磨磨唧唧寫完練兵之策。可能是礙于臉面,亦或者是不想讓王守澄知道自己背地里在皇帝面前玩小心思懇求入閣,所以他讓楊、魏二人先在帳外等候片刻。
接過梁守謙小心折好遞來的‘兵法’,李湛笑著揣入懷中。
上面寫著什么不重要,是不是梁守謙親筆寫的很重要。
而梁守謙卻不知道,當自己在李湛面前親自下筆時,就已經落入了李湛為他精心設計的‘圈套’之中。
不知不覺間,已經淪為了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至于是在前方沖鋒陷陣,還是埋在暗處伺機而動,那就只有李湛本人才知道了。
......
......
PS:
有書友反應節奏慢,一個假太監三十多章處理不了。在這里借著說一句,歷史上這個時期派系爭斗很麻煩,皇權幾乎被宦官集團和權臣給架空。
皇帝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很難賜死一個宦官,尤其對方還是近侍。
在宦官沒有犯錯的情況下無故打殺會引得宦官集團暴動跳反(這也是為什么歷史上李湛死在宦官之手的原因)
所以劇情設計上,必須借助外力或者正當理由除掉劉,同時不能給宦官們留下暴君印象
對于節奏問題,第一次寫書,我也很擔憂自己把握不好節奏的推進
現在鋪墊很多,主要是描寫主角合理利用穿越優勢借助外力
這些情節不寫的話,后面沖突解決會顯得很突兀,寫的話又有人覺得劇情太慢很水
眾口難調啊。
只能說是拼命碼字變相推進劇情了。
由于歷史上這一時期史書記載很少,很多官員的任職情況都需要經過大量考證,盡可能保證不出一些基本的錯誤,同時還要保證更新字數。
所以每天早晨7點往電腦前一坐,碼到晚上23點多,人都麻了。
對于書友們的意見我也一直有看,一些好的建議也保存下來尋找合適機會插入。
總之,大家多擔待一下吧,新人寫書太難了
(MD,被網上忽悠萬字更新的給坑了,他們也沒說上架以后才萬更啊。導致現在免費期連流量包都吃不滿了)
(一個字,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