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公權執(zhí)筆所寫的清單，被人送往了戶部。

這是竇易直先前答應下來的事情，至于他會轉交工部施行，還是自己親自操辦，那就不是李湛所關心的了。

在匠人們被選拔出來入宮之前，還有一件事要辦，那便是見一見外戚。

也就是才女郭氏的父親和哥哥，郭義與郭環(huán)。

在自己登基后，郭義被擢升為右威衛(wèi)將軍。右威衛(wèi)屬南衙十六衛(wèi)之一，放以前算是個好職位，現在卻有點尷尬。

安史之亂后，宦官逐漸掌握禁軍大權，原先的十六衛(wèi)也漸漸開始變得名存實亡。

府兵制徹底崩解以后，十六衛(wèi)已經逐漸被番將替代，現在已經成為了閑散機構。將軍這個職位，也變成了虛名。

也就是說自己那‘老丈人’郭義雖然頭上頂著大將軍的名號，但手底下一個兵也沒有。

有也只有兒子郭環(huán)這一個兵。

見郭義父子，除了想辦法將對方安插進左右神策軍以外，還有一事便是在宮內外創(chuàng)辦工坊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來執(zhí)掌跑腿。

新結識的杜牧等人今后遲早要踏入官場，且?guī)兹擞忠獋淇济髂甑氖≡嚕钫恳膊幌胱寣Ψ桨褧r間花在跑腿上。

自己身邊的宦官定然也不能用，比如劉克明。這小子已經上了‘必殺榜’名單，且位列第一，比王守澄排名還要高。

短時間用他跑腿是沒什么問題，可等他死后，自己難免需要再培養(yǎng)新的接班人，有些麻煩。

不如一開始就確定好。

想來想去，自己的大舅哥好像目前也掛了個閑職沒什么事情干。

倒是個絕佳人選。

忠誠度上來說沒什么可擔憂的，至于能力，倒是其次。畢竟只需要跑個腿傳個話，真正管理層肯定也用不到他。

有了初步想法，李湛讓劉克明找了個小宦官去右威衛(wèi)請人。

小宦官剛走沒多久，王守澄卻來了。

李湛倒是有些意外，他此刻正吃著干果點心，雙腳耷拉在御案上，坐姿極其不雅。

見對方求見，隨意揮了揮手宣了進來。

王守澄此番前來自然是帶著目的。

作為樞密使，昨日李湛劉克明等人溜出大明宮玩耍的事情又豈能不知，甚至李湛帶著前來送食的才人郭氏一同跑出去都一清二楚。

至于出宮后去了何處，那就不太明了。

主要是李湛出宮帶的都是左神策軍的人馬，左神策軍大將軍康藝全與護軍中尉馬存亮并非自己的人，一時間導致消息有些閉塞。

這不，今日趕緊抽空前來打探一下消息，心里暗想一定要找個機會把馬存亮和康藝全拉攏過來。

王守澄和右神策軍的護軍中尉梁守謙沆瀣一氣，整個右軍和自己的私兵一樣，但左軍的貌合神離，讓他隱隱有些不自在。

說到底，沒安全感。

在余光看到御案上堆疊整齊的奏章時，王守澄低垂著頭，冷笑一聲。

暗道陛下和往常一樣，只顧玩耍。那堆奏章一看就知道自打清晨送來以后碰都沒碰過，看來李逢吉那老狐貍白擔心一場。

“老奴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王守澄嘴上說著，身子卻僅僅是微躬，沒徹底拜俯下去。

李湛也不以為意，大手一揮：“免禮。”

“王樞密怎地來了？可是有什么事？”

“老奴前來只為一件事，陛下可知當初是誰擁立您為儲君的嗎？”

“嗯？”李湛一愣，心中不明白為何好端端地，王守澄會問出此話來。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便回道：“當然是宰相了?！?

王守澄板直了身體，微微瞇起雙眼，沉聲問道：“哪個宰相？”

李湛疑惑道：“哪個宰相很重要嗎？當初不就是......李逢吉？”

在記憶中，自己被立為皇太子確實是李逢吉上的書，當時穆宗尚年輕，不到三十歲。面對李逢吉的勸諫，極為不情愿。任誰在這個年紀，都不愿意談及繼承人的事情，可當時他已經因為馬球驚嚇中風，躺在床上有一段時間了。

由李逢吉帶領，群臣上書請穆宗立儲。

穆宗不得不妥協(xié)，因為他也知道，死亡不會因為一個人年齡尚輕而退縮。

王守澄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神情嚴肅說道：“這件事其實還另有隱情，此事也只有臣與李逢吉二人知曉?！?

“哦？”李湛情不自禁發(fā)出一聲疑惑。

若是普通人，恐怕已經被王守澄這句話勾的好奇心大起，甚至不知不覺落入對方的話術圈套里?？勺鳛榇┰秸撸跏爻闻c李逢吉二人合流同污，串通一氣已不是什么新鮮事，李湛可以說是一清二楚。

他沒有作聲，等王守澄繼續(xù)說下去。

想看看對方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當初陛下之所以能登臨大寶，全憑李逢吉一人之力。當初杜元穎、李紳這些人都是勸陛下?lián)砹⑸钔醯?，尤其是李紳此人，私下里竟雇傭他人暗中監(jiān)視朝臣，一旦有交友串門者，都會被他記在本子上，威脅他人結黨營私?！?

“老奴覺得，此臣子不僅對陛下您怨氣頗重，甚至把整個朝堂已攪得一片渾濁，烏煙瘴氣！”

李湛沒有回話，甚至表情都依舊保持不為所動的模樣。

自登基以來，除了偶爾的常朝之外，朝堂大小事宜皆是李逢吉在處理。

至于真正的朝堂氛圍是什么樣子，他無從得知。

對于李紳此人，也陌生的很。

唯一對此人的了解，還是依仗于短視頻。

刷到時，印象很深刻，因為夸張的標題而吸引了李湛駐足觀看。

《‘憫農’的作者，竟是一個生活奢侈，人品低劣的人！》

但那個視頻并沒有過多講述李紳在自己一朝任內的事情，而是講述了他在擔任淮南節(jié)度使時，因喜好吃雞舌而極度奢靡、鋪張浪費的生活。甚至劉禹錫在做客時，還贈與他一首詩來暗諷其窮奢極欲的生活。

那首著名的《贈李司空妓》。

對于李紳的為人轉變，李湛如今只能挽嘆。因為受時代和如今朝堂的環(huán)境壓迫，改變的人不止他一個。

比如元稹，那位寫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昔日戲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來’與‘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等名詩的大才子，曾幾何時也嫉惡如仇、為人清白正直。

初入仕途，曾三次因廉正被貶。

甚至遭到宦官持鞭毆打，落水倉惶而逃。

可后來呢？

一夜之間想通了所有，開始結交宦官，巴結權臣。也正是因此，才得以重返朝堂，當上宰相。

可為了手中權力，元稹不惜貪贓枉法，背后阻擾裴度遠征河北叛亂的三鎮(zhèn)。

最后被李逢吉告發(fā)，被貶出長安。

讓李逢吉漁翁得利，摘了桃子。

可悲可嘆。

可元稹的一生，就像是無數人平凡生活的縮影。一開始不畏強權，耿直做人。最后人至中年，不得不為了生活彎腰，向權貴屈膝，向金錢俯首。

李湛想到被貶出長安的元稹時，腦海中不禁開始思索王守澄此番前來的用意。

是懇求自己將李紳也貶走？

不用想也知道，背后肯定少不了李逢吉的推波助瀾。

那么，李逢吉為何要急于將李紳推出長安這個‘棋盤’呢？

是因為對方抓到了他什么權柄？

還是李逢吉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清算牛黨以外的朝臣了？

李湛忽然生出一陣無力感。

如今的長安政局，就像是一個大染缸。牛黨的眾人，則是染料。

無論你是清流還是李黨亦或者皇黨，只要墜入染缸之中，皆會被李逢吉等人染上牛黨的‘金字招牌’。

此時的朝堂，李湛似乎什么也決定不了。

可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但是不管如何，李逢吉與王守澄想要拼命排擠的人，那一定可以從中操作，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