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霧散時,歸人未歸
- 鬼王,夫人她命格超鬼噠
- 草莓霜糖
- 4760字
- 2025-08-01 21:35:07
這場景像根細(xì)針,猝不及防刺進(jìn)唐芽的記憶。
她猛地攥緊窗沿,指尖泛白。一年前……好像也是這樣一個霧天。她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個穿黑風(fēng)衣的背影立在一座碑前。那時霧更濃,她沒看清那人的臉,只記得風(fēng)卷起他衣擺的弧度,和此刻眼前的魘祀重合在一起。
心頭的疑團(tuán)像被霧氣泡得發(fā)脹,她忽然想起那座無字碑旁,角落里藏著的半截碎裂木牌。當(dāng)時她好奇撿起來看過,上面用朱砂寫著的兩個字,被雨水浸得只剩輪廓,卻在她腦海里刻得極深——
“魘祀。”
這個名字在舌尖滾了滾,帶著點不確定的顫音。她從沒問過他的名字,他也從未說起,可這一刻,她幾乎篤定。
唐芽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走進(jìn)霧里。腳步聲驚動了院中的人,魘祀轉(zhuǎn)過身,風(fēng)衣的拉鏈隨著動作輕響一聲,露出頸間蒼白的皮膚。
“你……”唐芽的聲音被霧氣濾得很輕,“你叫魘祀,對嗎?”
魘祀的動作驟然頓住。他那雙總是覆著薄霜的眼,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唐芽的影子,里面翻涌著震驚、錯愕,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慌亂。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頷首,喉間溢出一個極輕的音節(jié):“嗯。”
承認(rèn)的瞬間,霧似乎更濃了些。唐芽望著他,忽然覺得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有了歸處。一年前墓園里的驚鴻一瞥,他指尖偶爾浮現(xiàn)的黑色紋路,他異于常人的體溫,還有他看她時,眼底藏不住的、仿佛跨越了很久很久的復(fù)雜情緒……
原來不是錯覺。
她站在原地,忘了該說什么,只是望著他。晨霧落在她睫毛上,凝成細(xì)小的水珠,她卻渾然不覺,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從他立著的領(lǐng)口,到他微抿的唇,再到他那雙終于不再躲閃的眼睛。
又是這副模樣。
魘祀看著她眼底毫不掩飾的探究與癡迷,耳根悄悄泛起紅。他習(xí)慣了她的警惕、恐懼,甚至是憎恨,卻唯獨受不了她這樣盯著自己,像只發(fā)現(xiàn)了新奇玩意兒的小貓,眼神亮晶晶的,帶著點傻乎乎的執(zhí)著。
“看夠了?”他不自然地移開目光,抬手?jǐn)n了攏風(fēng)衣領(lǐng)口,試圖遮住那點不自在。
唐芽猛地點頭,又飛快地?fù)u頭,臉頰泛起薄紅:“沒、沒看夠……”
話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住了,慌忙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霧里的風(fēng)帶著涼意,卻吹不散她心頭的燥熱。
魘祀看著她泛紅的耳尖,眼底的冰霜悄悄融了一角。他沒再說話,只是轉(zhuǎn)身往屋里走,黑色風(fēng)衣的影子在霧中拉長,留下唐芽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又開始發(fā)起呆來。
陽光終于穿透云層,霧氣漸漸散去,露出廊下新開的幾朵白菊。唐芽摸了摸自己發(fā)燙的臉頰,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魘祀……這個名字,這個人,一定還有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她得慢慢看,慢慢問,慢慢記起來。
唐芽望著魘祀走進(jìn)屋的背影,嘴角忍不住漾開一抹輕笑。
這幾天她總在琢磨,自己到底是哪輩子招惹上這么個男鬼的。明明是陰陽殊途,他卻像塊甩不掉的影子,纏著她,護(hù)著她,連陰司都敢硬闖。她才十六歲,人生剛掀開幾頁,記憶里全是課本、巷口的槐樹和外婆做的桂花糕,實在想不出什么時候和“鬼”扯上了關(guān)系。
直到“魘祀”這兩個字撞進(jìn)腦海,某個被遺忘的碎片突然從記憶深處浮了上來。
好像也是個霧天,比今天更冷些。之后幾次看到那座碑孤零零立在荒草里,不知怎的就動了惻隱之心。當(dāng)時她蹲在碑前,對著冰冷的石頭小聲嘀咕:“你在這里孤零零的,會不會很無聊啊?要是有人能陪你說說話就好了。”
說完她還拍了拍石碑,像安慰小伙伴似的:“我下次再來看你呀。”
那時只當(dāng)是孩子氣的胡言亂語,現(xiàn)在想來,恐怕就是這句隨口的話,被某個沉睡著的存在聽了去。
唐芽捂住嘴,眼里的疑惑漸漸變成恍然大悟的笑意。原來不是她招惹了他,反倒是她先對著一塊“碑”亂許愿,把這尊厲害的主兒給“招”來了。
屋里傳來魘祀倒水的聲音,唐芽吸了吸鼻子,快步跟上去。
“喂,魘祀。”她倚在門框上,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我問你個事兒。”
魘祀正拿著水杯的手頓了頓,回頭看她,眼底帶著點詢問。
唐芽看著他,眼睛彎成了月牙:“一年前在后山,有個小姑娘跟你說‘下次來看你’,你是不是記到現(xiàn)在啦?”
魘祀的動作徹底停住,墨色的瞳孔微微收縮。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zhuǎn)過身,耳根又泛起熟悉的紅,卻沒直接回答,只是低聲道:“……水要涼了。”
唐芽看著他這副模樣,心里的疑惑煙消云散,反倒生出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甜。她走上前,從他手里接過水杯,指尖故意蹭了蹭他微涼的皮膚,笑得更歡了:“原來我才是那個‘罪魁禍?zhǔn)住 !?
魘祀沒說話,只是垂眸看著她,眼底的冰霜徹底化開,漾起一層極淺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有些牽絆,從來都不是誰招惹了誰,不過是一句無心之言,恰好撞進(jìn)了某個等了太久的心里。
夜色像浸了墨的綢緞,溫柔地裹住整座宅院。唐芽躺在床上,眼皮打架時,身側(cè)的床墊微微陷下——是魘祀來了。
這些天他總在夜里出現(xiàn),卻始終隔著半臂的距離,像怕驚擾了什么,呼吸都放得極輕。唐芽知道他在怕,可她心里那點因“眼熟”而起的好奇,早被這些日子的陪伴釀成了更溫?zé)岬臇|西。
她忽然側(cè)過身,趁他發(fā)怔時,像只小貓似的鉆進(jìn)他懷里。他的身體瞬間僵住,帶著陰寒氣的手懸在半空,竟忘了該如何反應(yīng)。
“魘祀。”唐芽仰頭看他,月光從窗欞漏進(jìn)來,剛好落在他緊繃的下頜線上。她想起話本里寫的那些情節(jié),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猶豫了兩秒,還是仰起臉,輕輕碰了碰他的唇。
很涼,像含了塊冰玉。
魘祀徹底怔住了。那雙總是覆著陰霾的眼猛地睜大,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泛紅的臉頰和亮晶晶的眼。下一秒,他像是終于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扣住她后頸的手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加深了這個吻。
沒有陰詭的黑霧,沒有霸道的占有,只有隱忍了太久的珍視,混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吻得又急又兇,仿佛要將這些日子的恐懼、掙扎、還有不敢宣之于口的愛意,全都揉進(jìn)這個吻里。
唐芽被他吻得有些喘不過氣,卻乖乖地攀著他的肩,任由他帶著自己沉淪。她才十六歲,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愛,只知道靠在他懷里時很安心,被他吻著時,心里像有煙花在炸開。那些話本里的橋段成真時,原來比文字描述的還要讓人暈眩。
良久,魘祀才稍稍退開,額頭抵著她的,呼吸粗重。他看著她被吻得紅腫的唇,眼底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有失而復(fù)得的狂喜,有近在咫尺的不安,更多的卻是不敢深究的膽怯。
他不想問。
不想問她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不想問這個吻里有多少是出于好奇,多少是少女對情話本的模仿。他怕聽到任何不確定的答案,怕看到她哪怕一絲一毫的猶豫。
只要能像這樣抱著她,能讓她暫時不推開自己,就夠了。
唐芽卻沒察覺他的心思,只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傻乎乎地笑:“話本里說,這樣就算定情了。”
魘祀的心猛地一顫,喉結(jié)滾動著,終是沒說什么,只是將她更緊地?fù)г趹牙铮掳偷种陌l(fā)頂,閉上了眼。
窗外的月光悄悄移開,仿佛怕驚擾了這短暫的、不問緣由的溫存。
唐芽拆最后一圈繃帶時,陽光正透過窗欞落在床沿,暖得像魘祀最后那個吻的余溫。
“我得去閉關(guān)修煉些時日。”魘祀站在門旁,黑色風(fēng)衣的衣角被風(fēng)掀起個小角,“陰司那邊還等著清算,我得讓自己有足夠的力氣……陪你更久。”
他說得隱晦,唐芽卻聽懂了。她攥著剛拆下的繃帶,指尖泛白,卻還是扯出個笑:“要去多久?”
“不會太久。”他走過來,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發(fā)頂,那溫度比初見時暖了些,“在你二十五歲之前,我一定回來。”
“好。”唐芽點頭,看著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院外的薄霧里,黑色的身影越來越淡,直到徹底融進(jìn)晨光里。她站在門口,直到日頭升到半空,才慢慢收回目光。
第一個月,唐芽總在夜里驚醒。伸手摸向身側(cè),空落落的涼意讓她心口發(fā)慌。她會坐在窗邊等一整夜,總覺得下一秒,那個穿黑風(fēng)衣的身影就會推開院門走進(jìn)來。
第一年,唐芽她開始對著小腹說話,說今天巷口的槐樹開花了,說隔壁阿婆送了剛蒸的饅頭。說著說著,眼淚就會掉下來——這些話,她更想對魘祀說。
第三年,在夢里唐芽抱著剛會走路的兒子,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小家伙長得眉眼清秀,笑起來時左眼尾有顆小小的痣,像極了魘祀。她會指著兒子的痣,輕聲問:“你說,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呀?”
兒子咿咿呀呀地?fù)]著小手,抓著她的衣角往懷里鉆。
第五年,在夢里唐芽已經(jīng)二十二歲了。她不再整夜整夜地等,只是偶爾整理舊物時,會翻出那塊從后山撿來的、刻著“魘祀”二字的碎木牌。木牌被摩挲得光滑,字跡卻越發(fā)清晰。
這些年,他一次都沒出現(xiàn)過。
二十二歲的唐芽出落的亭亭玉立,街坊鄰居總想給她介紹男朋友。日子久了,也沒人再提。有時她會對著鏡子發(fā)呆,看著鏡中褪去稚氣、漸漸成熟的臉,恍惚覺得那幾個月的糾纏與溫存,或許真的是場太過真實的夢。
可低頭摸到小腹上那道淺淺的妊娠紋,看到兒子在夢中蹙起的眉頭像極了某人,又會瞬間清醒。
不是夢。
他說過會回來的。
夢里唐芽輕輕摸著兒子柔軟的頭發(fā),目光望向院門口,那里空蕩蕩的,只有風(fēng)卷起的落葉在打轉(zhuǎn)。還有三年,她告訴自己。再等三年,等到二十五歲,他一定會回來的。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身邊小小的影子依偎著她,像個無聲的約定。
22歲的春天來得格外冷,風(fēng)里還裹著未散的寒意,像極了唐芽此刻的心境。
爺爺是在去年秋天查出來的胃癌晚期。那天唐芽剛從學(xué)校趕回家,就撞見爸爸蹲在門檻上抽煙,煙蒂堆了一地。爺爺躺在里屋的床上,原本硬朗的身子縮成一團(tuán),顴骨高高凸起,連說話都沒了力氣。
唐芽守了整整一個秋天。看著爺爺被化療折磨得掉光頭發(fā),看著他吃不下東西,只能靠營養(yǎng)液維持,看著他夜里疼得直哼哼,卻總在她靠近時強(qiáng)撐著笑:“芽芽回來啦,爺爺沒事。”
她偷偷哭了無數(shù)次,夜里抱著兒子時,會一遍遍地想:魘祀,你在哪里?如果你在,能不能救救爺爺?可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兒子均勻的呼吸聲回應(yīng)她。
冬天過去,爺爺?shù)木駮r好時壞。有時能認(rèn)出人,會拉著唐芽的手,絮絮叨叨說她小時候的事;有時又會糊涂。
三月十四號那天,唐芽在學(xué)校上體育課。春日的陽光很暖,她卻總覺得心里發(fā)慌,跑八百米時差點摔倒。回到宿舍后,那股莫名的疲憊涌上來,她趴在桌上就睡著了。
夢里一片漆黑,有條通體銀白的蛇游過來,鱗片在暗處閃著微光。它纏著她的腳踝,用一種熟悉又模糊的聲音喊她的名字:“芽芽,回家吃飯了……爺爺做了你愛吃的桂花糕。”
那聲音催得很急,帶著股說不出的恐慌。唐芽猛地驚醒,額頭上全是冷汗,手機(jī)屏幕亮著,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全是爸爸打來的。
她手忙腳亂地回?fù)苓^去,電話剛接通,就聽見爸爸沙啞的聲音:“芽芽,你爺爺……走了,今天早上五點多。”
世界仿佛瞬間被按下靜音鍵。唐芽握著手機(jī),指尖冰涼,連呼吸都忘了。
她瘋了似的給導(dǎo)員打電話請假,聽筒里卻只有機(jī)械的“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一遍,兩遍,三遍……直到手機(jī)快沒電,她終于放棄,抓起背包就往校門口跑。
路上給弟弟打了個電話,他才上初中,在縣里的寄宿學(xué)校。“小宇,”唐芽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爺爺……爺爺沒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接著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姐!爺爺怎么會……怎么會沒了?我上周回家他還好好的啊!”
弟弟的哭聲像針一樣扎在唐芽心上,她咬著唇,把眼淚憋回去:“別哭了,在校門口等著,姐去接你,我們一起回家。”
從縣城到村里的路顛簸得厲害,姐弟倆一路沒說話。弟弟紅著眼睛,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淚;唐芽望著窗外飛逝的田野,腦子里全是爺爺?shù)臉幼印趟龑懨P字的樣子,在院子里種桂花樹的樣子,笑著把糖塞給她的樣子。
車剛到村口,弟弟就推開車門沖了下去。唐芽跟著跑,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她多希望這一切是假的,希望跑到家門口時,能看見爺爺坐在門檻上曬太陽。
可轉(zhuǎn)過巷口,那座熟悉的宅院就在眼前。院子中間,一口漆黑的棺槨靜靜地停放著,棺前點著白燭,火苗在風(fēng)里明明滅滅。
弟弟“哇”地一聲撲過去,跪在棺槨前哭得幾乎暈厥。
唐芽站在院門口,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她看著那口棺槨,看著跪在旁邊的親人,看著墻上爺爺?shù)暮诎走z像,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原來夢里那條蛇的聲音,是爺爺在催她回家。催她回來見他最后一面。
可她還是晚了。
那天的風(fēng)很大,吹得白幡獵獵作響,也吹散了唐芽所有的堅強(qiáng)。22歲的這一年,她失去了世上最疼她的爺爺,而那個說過會回來的人,依舊杳無音信。她第一次覺得,或許那個約定,真的只是一場無法兌現(xiàn)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