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時，窗外泛起魚肚白，宿舍里卻依舊一片死寂。

樊瀾頂著濃重的黑眼圈，抱著膝蓋坐在床沿，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面。唐芽靠在床頭，懷里的云澈總算睡熟了，小眉頭卻還皺著，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穩的夢。紅鬼守在窗邊，背對著她們，紅色的衣袍在晨光里顯得有些黯淡。

“那些……日本人的鬼魂，到底是哪來的？”樊瀾終于打破沉默，聲音沙啞得厲害，“為什么會出現在學校里？還抓著林薇……”

唐芽沉默了片刻，指尖輕輕拂過云澈皺起的眉頭。昨晚那隊日本兵的身影在腦海里閃過，結合他們身上的服飾和詭異的行徑，一個沉重的答案漸漸浮出水面。

樊瀾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震驚：“你是說……那些是……”

“嗯。”唐芽點頭，心沉得厲害，“他們應該是當年遺留下來的鬼魂。因為執念太深，找不到歸宿，就一直困在這片土地上，重復著生前做過的事。”

就像被無形的鎖鏈捆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重復著那些殘暴的行徑。

樊瀾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翕動了幾下，卻說不出一個字。歷史書上那些冰冷的文字，此刻突然化作具象的恐懼，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宿舍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傳來早起學生的腳步聲，顯得格外刺耳。

紅鬼在窗邊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抬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那里的衣袍破洞最大，隱約能看到靈體的波動。

唐芽知道，他大概也想到了什么。一個穿著千年婚服的鬼魂，或許也曾見證過類似的苦難。

“他們……就不能安息嗎？”樊瀾的聲音帶著哭腔，“都過去這么久了……”

唐芽沒有回答。她不知道答案。有些傷痛，或許永遠不會隨著時間淡去。

她低頭看向懷里的云澈，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情緒，在夢里哼唧了兩聲，小手緊緊抓住了她的衣襟。

“會好的。”唐芽輕聲說，像是在安慰樊瀾，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魘祀會處理好的。”

她望向窗外，晨光越來越亮，卻驅不散心底的陰霾。

這片土地承載了太多沉重的記憶，而他們，不過是不小心撞進了這段未散的歷史里。

希望魘祀……能快些回來。

清晨的操場被一層厚重的白霧籠罩著，能見度不足五米。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寒意，連平日里嘰嘰喳喳的鳥鳴都消失了，只剩下兩人踩在濕漉漉草坪上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

唐芽一手牽著樊瀾，一手緊緊抱著云澈，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紅鬼跟在她們身后幾步遠的地方，紅色的衣袍在白霧中若隱若現，像一道警惕的屏障。

“要不……我們繞路吧？”樊瀾的聲音發顫，眼睛緊張地掃視著四周，總覺得那霧氣里藏著什么東西。

“繞路太遠了，會遲到的。”唐芽咬了咬牙，“快點走，穿過操場就到教學樓了。”

她們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往操場中央走去。可就在踏入操場腹地的那一刻，周圍的霧氣突然以驚人的速度變濃——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猛地將她們拽進了一個白色的漩渦。

“芽芽！”樊瀾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抓緊了唐芽的手。

唐芽只覺得眼前一白，周圍的景象瞬間扭曲。原本熟悉的教學樓影子消失了，腳下的草坪變得濕滑冰冷，仿佛踩在泥濘的沼澤里。耳邊傳來一陣模糊的、像是無數人在低聲啜泣的聲音，若有若無，卻聽得人頭皮發麻。

“別松手！”唐芽大喊著，想護住懷里的云澈，可一股巨大的拉力突然從霧氣里傳來，狠狠拽著她和樊瀾往不同的方向扯去。

“啊——！”

樊瀾的手被生生扯開，她的身影瞬間被更濃的白霧吞沒，只剩下一聲驚恐的尖叫在霧中回蕩。

“瀾瀾！”唐芽心急如焚，剛想追上去，懷里的云澈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周圍的惡意，哭得撕心裂肺。

“別怕，媽媽在！”唐芽連忙低頭安撫孩子，可就在這一瞬間，身后傳來紅鬼的一聲悶哼。她回頭看去，只見紅鬼正被幾個從霧里冒出來的日本兵鬼魂纏住，紅色的衣袍被撕扯得更破了，顯然是想護著她，卻被死死拖住。

“紅鬼！”

唐芽心頭一緊，剛想上前幫忙，腳下突然一軟，仿佛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她低頭，只見一只青黑色的手從霧里伸出來，死死抓住了她的腳踝！

冰冷的觸感順著皮膚蔓延上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她猛地抬頭，只見更多的日本兵鬼魂從霧中浮現，帽檐下的眼睛閃爍著幽光，正一步步朝她圍攏過來。

霧氣越來越濃，將她徹底包裹。懷里的云澈哭得聲嘶力竭，唐芽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一個冰冷的無底洞，孤立無援。

“魘祀……”她下意識地喊出那個名字，聲音在濃霧中顯得格外微弱。

唐芽是被一陣刺骨的寒意驚醒的。

意識回籠的瞬間，她猛地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斑駁泛黃的天花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氣味，令人作嘔。

她動了動身子，才發現自己被牢牢地綁在一張冰冷的金屬床上，手腕和腳踝處的束縛帶著鐵銹的涼意，勒得生疼。旁邊的床上，樊瀾還沒有醒，眉頭緊鎖，臉色慘白，顯然也被捆著。

“瀾瀾！”唐芽壓低聲音喚了一聲，心沉到了谷底。

這不是宿舍，也不是學校的任何地方。周圍的陳設簡陋而詭異——斑駁的白墻，掛著生銹的鐵架，角落里堆著一些看不清形狀的器械，像是廢棄了幾十年的手術室。

而床邊，站著十幾個穿著日本兵服飾的鬼魂。他們比昨晚在操場見到的更加清晰，帽檐下的臉扭曲而麻木，正用毫無溫度的眼神盯著她們，周身的白霧幾乎凝成了實質。

更讓唐芽毛骨悚然的是，房間的角落里、鐵架旁，擠滿了密密麻麻的魂魄。他們大多穿著破舊的粗布衣服，身形單薄透明，臉上帶著驚恐和痛苦，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氣。

他們被永遠困在了這個地方，日復一日地重復著生前的恐懼。

“醒了。”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領頭的日本兵鬼魂向前走了一步，手里拿著一把生銹的手術刀，刀尖泛著冷光，“該‘實驗’了。”

“放開我們！”唐芽掙扎著，繩索勒得她手腕生疼，“你們已經死了！這一切都過去了！”

可那些鬼魂像是沒聽見，只是機械地執行著生前的指令。一個日本兵鬼魂拿起旁邊的針管，朝著樊瀾走去。

“別碰她！”唐芽急得眼眶發紅，拼命扭動身體，“有什么沖我來！”

就在這時，樊瀾猛地睜開了眼睛，當看清眼前的景象和逼近的針管時，嚇得渾身劇烈顫抖，眼淚瞬間涌了出來：“芽芽……救我……”

“別怕，瀾瀾！”唐芽的心像被揪住一樣疼，她環顧四周，試圖尋找逃脫的機會，卻發現自己被圍得水泄不通。紅鬼不在，魘祀也不在……她們現在，真的成了待宰的羔羊。

領頭的日本兵鬼魂似乎被她的掙扎激怒，舉起手術刀就朝她刺來——那刀雖然是靈體所化，卻帶著足以撕裂魂魄的陰寒之氣。

唐芽下意識地閉上眼，將懷里的云澈護得更緊。小家伙不知何時醒了，卻異常安靜，只是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把落下的刀。

就在刀刃即將觸碰到唐芽的瞬間，一道微弱卻凌厲的金光突然從云澈身上爆發出來！

“滋啦——”

金光撞上日本兵的鬼魂，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那鬼魂像是被烈火灼燒，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踉蹌著后退了幾步，身上的霧氣瞬間淡了大半。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唐芽。

她低頭看向懷里的孩子，只見云澈的眉心處，一點淡淡的金芒正在閃爍，那是魘祀的氣息，卻比以往更加純粹而強大。

領頭的日本兵鬼魂顯然沒料到會這樣，愣了片刻后，眼神變得更加兇狠，再次揮刀砍來。

這一次，唐芽沒有閉眼。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就在手術刀再次落下的瞬間，整個房間的溫度驟然降到了冰點，那些原本躁動的日本兵鬼魂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扼住，動作猛地僵住。

唐芽眼角的余光瞥見門口，一道頎長的身影逆光而立，周身翻涌著幾乎要將空間撕裂的陰戾之氣。是魘祀。

他緩步走進來，黑色的衣擺在空氣中劃出冷冽的弧度，目光掃過被束縛的唐芽和樊瀾時，那片深不見底的黑眸里翻涌著駭人的怒意。而當他視線落在那些日本兵鬼魂身上時，周遭的陰氣幾乎凝成了實質的冰刃。

“誰動的手？”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凍結魂魄的威壓，每個字都像砸在冰冷的金屬上，脆得發寒。

日本兵鬼魂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領頭的那個嘶吼一聲，竟不顧差距，舉刀朝魘祀撲來。

魘祀連眼神都沒給它一個，只是抬手，指尖縈繞的黑氣如同一道鞭子，瞬間將那鬼魂抽得魂飛魄散，連一絲霧氣都沒留下。

其余的鬼魂嚇得瑟瑟發抖，卻像是被某種力量禁錮著無法逃離，只能在原地徒勞地掙扎。

唐芽看著他走近，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剛想開口，卻見他身后緩緩飄進來一抹紅色的影子。

是紅鬼。

可此刻的紅鬼，與往日截然不同。它身上的紅幾乎褪成了淺粉，靈體透明得仿佛隨時會消散，連漂浮的姿態都透著一股虛弱，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

“魘……魘祀大人……”紅鬼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氣若游絲的虛弱，“找到……她們了……”

唐芽心頭一緊。紅鬼變成這樣，顯然是為了找她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魘祀沒看紅鬼，只是抬手一揮，唐芽和樊瀾身上的繩索便瞬間斷裂成齏粉。他彎腰，不等唐芽反應，便將她連同她懷里的云澈一起打橫抱起，動作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芽芽！”樊瀾驚魂未定，踉蹌著爬下床，下意識地朝唐芽的方向跑。

“站著別動。”魘祀頭也不回，另一只手憑空一抓，一股柔和的黑氣將樊瀾護在身后，“這些東西，臟了你的眼。”

話音落，他眼神一厲，周身的陰氣如同海嘯般席卷開來。那些日本兵鬼魂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在黑氣中消融殆盡，連帶著角落里那些麻木的魂魄，也像是得到了解脫，漸漸化作點點熒光，消散在空氣中。

房間里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瞬間淡去，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紅鬼越來越透明的身影。

唐芽窩在魘祀懷里，感受著他手臂的力度，抬頭看向他緊繃的下頜線，輕聲問：“紅鬼它……”

魘祀低頭看了她一眼，眸色稍緩，卻沒回答，只是抱著她，對紅鬼道：“還能撐住？”

紅鬼虛弱地晃了晃，靈體又淡了幾分：“……能。”

“那就跟上。”魘祀不再多言，抱著唐芽，護著樊瀾，轉身朝門外走去。紅鬼的身影在他身后飄著，透明得幾乎要與空氣融為一體，卻依舊固執地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