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背著柳七，在火光與夜色的交界處狂奔，腳底踩碎的瓦礫發出脆響，像是有人在背后冷笑。他沒回頭，也不敢回頭，身后那朵猩紅焰火還在天上燒著，像一只不閉的眼睛。

兩人一路狂奔，避開白蓮教和齊王勢力的圍追堵截，終于在一處廢棄的山神廟中找到一處藏身之所。三日三夜，官道上不見炊煙，不見人影。他們靠半袋糙米、幾塊魚干撐著。沈硯把賬冊殘頁用魚鰾裹緊，貼在胸口，那是柳七從火場里搶出來的——江南鹽稅流水，一筆一筆，全是白蓮教的命脈。

藥鋪塌了半邊，梁上掛著干枯的藥包，風一吹就晃。沈硯把柳七放在草堆上，撕了衣角給他包扎肩頭的弩傷。血已經發黑，毒在往骨頭里鉆。

“你去……”柳七喘著，聲音像破風箱，“別管我。你娘留的圖……藏在‘沈’字牌匾后面。城南老宅……”

沈硯沒應，只把斷筆插進腰帶，轉身出門。

江南城門大開，沒人守，也沒人出。風卷著紙灰打轉，地上全是白蓮符，用血畫的，層層疊疊，踩上去黏腳。街邊蜷著孩子，一個個脖頸上烙著蝎子印，眼睛發直，嘴里念著誰也聽不懂的經文。

衙門口，匾額上的“正”字被剜掉，換了個“蓮”字，血還沒干。沈硯蹲下，手指抹過地上的陣法紋路——和他娘手稿夾頁里的“言靈引”一模一樣。指尖剛觸血，腰間斷筆猛地一顫，筆身刻痕竟微微發燙，像是被什么喚醒。

他閉了閉眼，從懷里摸出那張皺巴巴的圖——沈氏族規背面，母親親手畫的密道走向，標注著“子時血啟，筆引歸途”。紙上的字跡雖然模糊，但隱隱還能看出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似乎關于家族傳承的某種秘密，只是此刻沈硯無暇細究。

他順著陣法紋路往城南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老宅門框歪斜，牌匾半懸，他伸手一推，“沈”字背面果然貼著一張泛黃的紙，上面是母親的字跡：“硯兒若見此圖，勿信天命，只信手中筆。”

密道入口在祠堂地磚下，掀開時一股腐臭撲面。尸堆疊得老高，全是百姓，懷里塞著《策論》殘頁，嘴里咬著毒釘，像是被當成祭品獻了出去。沈硯屏住呼吸，用唾液混著墻灰涂了鼻，這是柳七教的畫師避毒法——當年他爹畫壁畫時，就靠這招在密室里熬三天。

他用斷筆在墻上劃記號，每走十步做個標記。地道越走越窄，墻上開始出現刻痕——全是人像，男的，年紀從十五到三十不等，每張臉都和他一模一樣。

“替身一號”“替身三號”“替身九號”……題跋清清楚楚。

最深處，一扇石門緊閉，上面刻著“八月廿三，亥時”。沈硯心頭一震——那是他七歲那年，在破廟墻上刻下的生辰日期。沒人知道，連他自己都快忘了。

石門旁，插著半截斷筆。

他拔出來，筆身紋路竟與自己那支完全對稱，像是同一塊木頭劈開的。兩支筆靠近時，刻痕同時發燙，像是在互相認親。

他咬牙，將母親給的圖按在門心凹槽上。血從指尖滲出，滴進紋路，石門轟然開啟。

里面是座地下祭壇，四壁插滿火把，中央擺著一張長桌，堆滿卷宗，標題全是“沈硯罪證”：冒名頂替、勾結北狄、私通白蓮……偽造得滴水不漏。

“你終于來了。”沈明遠從陰影里走出來，一身白衣，腰懸長劍，臉上竟帶著笑。

“我等這一天，比你久多了。”

沈硯冷笑：“你連名字都是偷的。”

沈明遠眼神一冷，手按上劍柄：“你才是假的！沈家嫡長子是我！族譜改不了，祠堂認不了，你算什么東西？一個被扔在邊陲的野種？”

“野種？”沈硯一步步往前走，斷筆橫在身前，“那你脖子上這道疤，怎么解釋？七歲那年，你偷我《策論》去考童子試，被先生發現，當場掌嘴三十，留下這道印——可那天，我在破廟抄書，誰替你挨的打？”

沈明遠瞳孔一縮，下意識摸了摸脖子。

“還有你左手小指斷了一截，說是被狗咬的？可我知道，那是你娘打的——因為你頂替我身份，她怕報應，親手剁的。”

“閉嘴！”沈明遠怒吼，拔劍出鞘，劍鋒直指沈硯咽喉。

沈硯不退，反進，斷筆橫架，“鐺”一聲格住劍鋒。筆尖崩裂，木屑飛濺，可劍勢被硬生生擋住。

“你服了白蓮教的‘血心丹’，力氣是大了，可腦子爛了。”沈硯冷笑，“你以為你在掌控江南？你只是他們養的一條狗，和你背后那個蕭家的刺青一樣，都是奴才。”

沈明遠臉色驟變，猛地后退，袖口一滑，露出半截刺青——和當年法場儈子手腕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沈硯早看見了，沒點破，只把火折子一甩，點燃桌上卷宗。火光騰起，照得兩人面目猙獰。

“你毀我名聲，奪我身份，害我流落邊陲，夜夜抄書只為一口飯吃。”沈硯聲音低得像刀刮石頭，“可你不知道，我娘臨死前，在江南埋了三樣東西——圖、筆、命。”

他指了指墻上那支對稱的斷筆：“她知道你會來，也知道你會用我的名字作惡。”

沈明遠雙目赤紅，突然暴起，長劍橫斬，帶起一片火光。沈硯側身避過，斷筆反手一挑，筆尖劃過對方手腕，血花四濺。

“啊！”沈明遠慘叫，劍差點脫手。

沈硯不給他喘息機會，欺身而上，斷筆直刺面門。沈明遠勉強格擋，卻被逼得連連后退，一腳踩空，踩碎了地磚。

“咔”的一聲，磚下露出密格，里面是個嬰兒襁褓，發黑的血跡斑斑，上面繡著幾個小字：“沈氏長子，生而代筆。”

沈硯眼神一凝。

沈明遠低頭看去，臉色瞬間慘白。

“你……你不是……”他聲音發抖，“你不是被換出來的那個？”

沈硯沒答，只把斷筆抵在他喉間，指尖用力，血順著筆身流下，滴在那襁褓上，暈開一片。

“從你頂替我身份那日起，就該想到有今天。”

沈明遠猛地抬頭，眼中第一次露出懼意。

沈硯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在他臉上。

“現在，輪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