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從水底掙扎著浮出，一口濁氣嗆進(jìn)肺里，喉嚨火辣辣地疼。護(hù)城河的夜風(fēng)裹著焦味撲面而來，皇城方向紅光沖天，鐘樓塌了半邊，火舌舔上云層，映得河面一片血色。

他扒住岸邊石縫，指甲崩裂也不松手，硬是把自己拖上岸。渾身濕透，冷得骨頭縫都在打顫，可懷里那枚玉佩還在發(fā)燙，貼著心口，像塊燒紅的鐵。

柳七蜷在亂石堆里，半邊身子壓著昏迷的蕭衡，正拿破布死死按著他胸口的斷箭。見沈硯爬上來，他頭也不抬，只啞著嗓子說：“別愣著，幫我翻他過來。”

沈硯一言不發(fā)，跪地就上手。蕭衡輕得嚇人，皮包骨頭，呼吸斷斷續(xù)續(xù)。柳七抖著手從懷里掏出個(gè)小瓷瓶，倒出兩粒黑丸塞進(jìn)他嘴里，又狠狠掐他人中。

“你他媽怎么找到這兒的？”沈硯抹了把臉上的水，聲音沙得像磨刀石。

“你當(dāng)我是路邊野狗？”柳七冷笑，眼角一道新傷還在滲血，“地宮塌了，我聽見暗河炸響，順著排水溝摸了三里地。要不是我，你倆早被泥漿灌死在底下。”

話音未落，蕭衡忽然抽搐一下，喉嚨里滾出幾個(gè)字：“硯……兒……”

沈硯猛地俯身，一把扣住他肩膀：“我娘到底是誰？你剛才想說什么？”

蕭衡眼皮顫動(dòng)，嘴角咧開，血沫順著牙縫溢出：“其實(shí)……她不是……沈氏女……她是……”

箭風(fēng)破空。

一支黑羽短箭從斜刺里射來，不偏不倚，貫入蕭衡咽喉。

沈硯反應(yīng)極快，抄起斷筆橫掃，又兩支箭釘進(jìn)他腳邊石縫，箭羽紅得詭異，像是浸過朱砂。

“白蓮教！”柳七低吼，抄起腰間短刀滾向暗處。

沈硯沒動(dòng)，盯著蕭衡抽搐的軀體，眼睜睜看他最后一口氣從鼻孔溢出，手還死死攥著半塊玉玨，紋路古拙，隱約與他斷筆上的刻痕能對上。

“走！”柳七撲回來，一腳踢翻石碑遮住尸體，“他們沖你來的，不會(huì)只來一波！”

沈硯沒動(dòng)。

他伸手，從蕭衡指縫里摳出那半塊玉玨，冰冷，邊緣鋒利，割得掌心生疼。

遠(yuǎn)處火光晃動(dòng)，人影竄動(dòng)，腳步雜沓。

就在這時(shí)，一道銀光破火而來。

秦素衣一身黑衣，銀锏舞成旋風(fēng)，三兩下砸翻兩個(gè)黑衣人，落地時(shí)踉蹌一步，左肩被劃開一道口子，血順著手臂往下滴。

“沈硯！”她厲聲喝，“別碰那具尸體！他們是沖玉璽來的！”

沈硯抬頭，瞳孔一縮。

“玉璽？”他下意識(shí)摸向懷中玉佩。

秦素衣不答，反手從腰間解下一個(gè)布包，猛地塞進(jìn)他懷里：“拿著！去江南！現(xiàn)在就走！那里還有人在等你！”

那東西入手沉甸，金光黯淡，底部似乎刻著字，可他來不及細(xì)看。

“你從哪兒拿的？”他咬牙。

“蕭衡密室。”她喘著氣，“他藏了二十年，臨死前交給我。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

話音未落，三道黑影從火中撲出，刀光連閃。

秦素衣旋身格擋，銀锏磕飛兩柄短刃，可第三刀太快，狠狠砍在她后背。

她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素衣！”沈硯撲上去。

“別管我！”她回頭，眼神狠得像刀，“走！再不走，誰都活不了！”

柳七一把拽住沈硯胳膊：“信她！她不會(huì)拿命開玩笑！”

沈硯牙關(guān)咬得咯咯響，低頭看秦素衣。她臉色發(fā)白，卻還在沖他搖頭，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沒出聲，但口型清清楚楚——

“去江南。”

他猛地扯下外袍，將那布包層層裹住，綁在胸前，再用腰帶死死勒緊。

火光中，皇城像一頭垂死的巨獸，梁柱倒塌，百姓哭喊四散。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至少百人，正往這邊包抄。

“走西巷。”柳七壓低聲音，“我知道條暗道，通城外亂葬崗。”

沈硯最后看了秦素衣一眼。

她趴在地上，一只手還死死抓著銀锏，另一只手撐著地，試圖爬起。

他轉(zhuǎn)身，跟著柳七鉆進(jìn)火光照不到的巷口。

身后，火勢更猛，整片宮墻轟然倒下，砸起漫天火星。

巷子窄得只能側(cè)身過人，兩邊是燒塌的民房，焦木橫七豎八。柳七在前頭帶路，腳步極穩(wěn)，可沈硯注意到他右腿拖著地，走一步抖一下。

“你傷得不輕。”沈硯低聲。

“小傷。”柳七頭也不回，“比不上你娘留的那支筆重要。”

沈硯一怔。

他下意識(shí)摸了摸腰間的斷筆，筆身冰涼，可剛才在地宮，它明明被血浸得發(fā)燙。

“你怎么知道這筆……”

“我爹是畫師，一輩子臨摹前朝碑帖。”柳七冷笑，“你這斷筆上的紋，是北狄巫族的‘言靈刻’，百年來沒人能解。可我見過——在你娘當(dāng)年一幅《文昭帖》的拓本上。”

沈硯心頭一震。

他還想問，柳七卻突然抬手，止住他。

前方巷口透出火光，人聲嘈雜。

“白蓮教封了西門。”柳七瞇眼，“他們知道你要跑。”

“那就翻東墻。”沈硯沉聲，“你撐得住？”

“我撐不住也得撐。”柳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帶血的牙，“你可是我唯一押對的秀才。”

兩人調(diào)頭鉆進(jìn)一條更窄的夾道，腳下是碎瓦和燒焦的門板。沈硯每走一步，胸前玉璽就撞一下心口，像塊烙鐵。

快到東墻時(shí)，柳七突然停下。

“你聽。”

遠(yuǎn)處傳來馬蹄聲，整齊劃一，不是白蓮教那些雜兵。

馬蹄聲如悶雷般滾滾而來，在這火光沖天的夜里，更添幾分緊張壓抑的氛圍。

是禁軍。

“楚昭明的人？”沈硯皺眉。

“不像。”柳七搖頭，“禁軍不會(huì)走這條廢道。”

沈硯瞇眼望向火光邊緣。

一隊(duì)黑甲騎兵正緩緩逼近，馬蹄裹著布，無聲無息。領(lǐng)頭那人披著猩紅大氅，臉上覆著青銅面具，手里拎著一把彎刀，刀尖滴血。

“齊王的人。”沈硯冷笑，“他倒是陰魂不散。”

“翻墻。”柳七低喝，“我斷后。”

兩人合力踩著斷墻殘?jiān)吓馈Ｉ虺巹偡蠅︻^，忽覺腰間一緊——斷筆被墻磚刮住，筆尖劃破衣料，滲出一道血痕。

他顧不上管，翻身落地，柳七緊隨其后。

剛落地，身后傳來一聲悶響。

柳七撲倒在地，肩頭插著一支短弩。

“操！”沈硯一把扶住他。

“快……走……”柳七吐著血，“別……回頭……”

沈硯眼眶泛紅，心中滿是悲憤，但此刻容不得他過多停留，他咬著牙，背著柳七瘋狂向前跑去。

前方就是城門廢墟，殘?jiān)珨啾陂g透出一線天光。

只要沖出去，就能活。

可就在這時(shí)，背后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

沈硯猛地回頭。

那戴青銅面具的將領(lǐng)抬手，一支響箭沖天而起，炸出一朵猩紅焰火。

整個(gè)東城，瞬間亮如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