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車停穩，拔下車鑰匙。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杰克，杰克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

金屬鑰匙在手心里的分量，和那輛豪華轎車平順的駕駛體驗，都讓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果然失去愛情最能改變一個人。

瑪蓮娜才走了幾天，杰克就跟變了個似的。

一下子就像是長大了一般。

當他們兩人從車里出來時，幾個在廠房門口抽煙的工人都停下了交談。口哨聲不約而同地響起，既是獻給那輛閃閃發光的雷鳥，也是獻給從車上下來的兩個格格不入的男人。工人們的目光混雜著好奇和審視，在文斯那件不合時宜的風衣和杰克沉默而結實的身板上來回打量。

文斯無視了那些目光，廠房的一邊傳來印刷機規律的“哐當”聲，另一邊則是切割機落下時沉重的“砰”聲。他穿過一排排正在運轉的沖壓機，主生產區里工人們正在組裝和調試那些即將被運往各地小印刷廠和社區活動中心的機器。

有小型的桌面平版印刷機，結構堅固，專為印制傳單和社區報紙而設計；還有用于制作小冊子的線裝機和厚重的手動裁紙刀。

看起來這是個做印刷業相關生意的小公司。

文斯帶著杰克往深處走，最后在廠房一角的玻璃辦公室里找到了監工。

那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身材像個啤酒桶，手臂粗壯，臉上滿是深刻的紋路，嘴里叼著一根沒點燃的雪茄，對著一張生產計劃表皺眉。

“你好，”文斯站在門口，“我找列奧先生。”

男人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先是掃了一眼文斯，然后目光落在杰克身上，從上到下打量著他，仿佛在評估一頭牲口的斤兩。

“找我就行，列奧在忙。我是威廉，你們什么事？”

“我的朋友杰克，”文斯開門見山，并側身讓威廉能更清楚地看到杰克，“他需要一份工作。”

威廉的眉毛擰得更緊了，他把手里的鉛筆往桌上一丟。

“你找錯地方了，先生。這里是工廠，不是職業介紹所。我們不缺人。”

“勞倫斯先生建議我來找你的。”文斯拋出了第一個籌碼。

威廉冷笑一聲，身體向后靠在吱吱作響的椅子上。

“勞倫斯？他當然不知道我們的生產線有多緊張。就憑他一句話就想在我這里安排工人？”

他把雪茄從嘴的一邊換到另一邊，目光再次刺向杰克，“我這里要的是能立刻上手的技術工。他會操作車床嗎？會看圖紙嗎？還是說他是個一級焊工？”

文斯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他有一雙強壯的手和一顆愿意學習的腦袋。他能吃苦，任何臟活累活都能干。”

“也就是說，他什么都不會。”威廉下了結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我這里最不缺的就是能吃苦的人。抱歉，我幫不了你。下一個。”

他低下頭，重新拿起了鉛筆，擺明了送客的態度。

文斯沒有動。

他靜靜地站著，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威廉感覺到那道目光依舊停在自己身上，他不悅地再次抬起頭。

“聽著，”文斯直接說，“我知道你很忙，我也知道你的難處。所以我們做個交易。”

“交易？”威廉覺得有些可笑。

“讓我朋友來干一個星期。”文斯說，“你不需要給他上報，不需要付他一分錢。讓他干最累最沒人愿意干的活，掃地、搬運、清理廢料，什么都行。一個星期后，如果你覺得他是個廢物，讓他卷鋪蓋走人，你沒任何損失，還白得一個星期的勞動力。”

文斯向前一步，身體微微前傾：“但如果你發現他是你手下最賣力最可靠的那個，你就把他正式留下，從第二周開始給他算工資。你覺得怎么樣？”

威廉愣住了。

他當了一輩子監工，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提議。

一個星期的免費苦力，對他來說沒有任何風險。

他狐疑的目光再次掃過文斯。

他下意識地看向杰克，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屈辱或者猶豫。但杰克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眼神沉穩，直視著他，仿佛文斯說的每一個字都經過了他的同意，而他有絕對的信心贏得這場賭局。

這么聽你兄弟的話？威廉有些不敢相信。

威廉的視線越過文斯的肩膀，透過玻璃窗，正好能看到外面停車場那輛扎眼的雷鳥跑車。

“外面那輛車是你的？”他試探著問。

文斯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露出一絲莫測的微笑：“車的主人很關心我的朋友能不能得到一個公平的機會。她相信，有能力的人不該被埋沒在生活里。”

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

威廉立刻明白了。這個請求可能不只是來自面前這個穿著舊風衣的男人，還牽扯到某個他惹不起的上層人物。一個能把最新款的個人豪華車隨便借給別人的大人物。

全世界都是人情社會，即便美利堅也不例外。

威廉心里的天平迅速傾斜。

他把嘴里的雪茄拿下來，在煙灰缸里磕了磕。

“媽的，”他低聲罵了一句，不知道是在罵文斯還是在罵這該死的狀況，“讓他明天早上八點來找我。就說是我讓他來的。但是你給我記住了，”他用粗壯的手指指著文斯，“如果他敢偷懶耍滑，我不管是誰介紹來的，都會親手把他踢出大門！”

“他不會讓你失望的。”文斯直起身，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謝謝你，威廉先生。”

杰克則向前一步，對著威廉鄭重地點了點頭

搞定了一件麻煩事，文斯心里松了口氣。

“列奧先生在嗎？”文斯繼續問。

威廉的目光在文斯和杰克之間轉了轉，最后還是從桌上的煙灰缸里捻起了那根雪茄，重新叼回嘴里。他朝廠房深處一個用木板和玻璃隔出來的獨立區域揚了揚下巴。

“盡頭那間，掛著‘研發’牌子的就是。他一天到晚就在里面折騰他那些破銅爛鐵。別說是我讓你們去的，我可不想聽他念叨什么靜電或者感光鼓之類的鬼話。”

說完，他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蒼蠅，然后便低下頭，不再理會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