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有些意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下的性命，但卻清楚，自己既然出現在這荒郊野嶺，想來是已經落魄。

只是，雖是如此，自己畢竟是大齊皇帝，沖天大將軍，是屠盡了長安士族，用那些高貴世家的血，將朱雀大街洗了一遍的黃巢！

要殺黃巢，得全大唐的節度使們合力堵截，得大唐的狗皇帝合天下之力，得整個長安的世家血盈滿城，得整個天下處處烽煙……

便是大唐的狗皇帝和節度使們，聽到他黃巢的名字，也得聞風尿濕了褲襠！

而現在，眼前這個小角色，竟然敢奢想我黃巢的人頭？

“爺爺這就送你們這兩撮鳥，去尋閻王爺報到！”孫銅頭大吼著。

骨子里的戾氣在蘇醒：這個連刀都不會用的蟲豸，甚至不配做他馬蹄下的肉泥——他黃巢掀翻了天下，一個皂衣獠奴，也敢覬覦他的人頭。真以為他黃巢虎落平陽？

找死！

胸腔深處沉淀的殺伐戾氣如暗火燎原，瞬間將心中殘存的迷惘與暈眩焚盡。刀刃上的反光映在黃巢的眸子里，竟讓他泛起幾分舒適的親切感……他的身子只是一擰，肩胛一沉，已是躲過了刀光，砰的一聲，猱身撞在孫銅頭的右肩上。

這是對付長兵刃時常用的猱身搶攻的法子。長兵勢大力沉，威力無比，卻失之靈便，只消被撞進懷里，往往調轉不及。孫銅頭的樸刀雖不比陌刀大戟，刀柄卻也頗長。黃巢老于戰陣，在看到刀光的一瞬，便已本能的做出了如何反制的判斷。

若是手中再有把匕首，這一搶身，就足以要了孫銅頭的命。

黃巢此時是空拳赤手，他打的主意是奪刀殺人，先防住對方可能的刀柄砸錘，而后一掌重削對方的喉結，奪了他的氣力而后奪刀。只是孫銅頭只是個有幾分狠勁兒的山野混混，哪有什么臨敵經驗，被黃巢這一撞，竟是直接下盤不穩，連人帶刀一齊向后倒了下去。

這種廢物——黃巢順勢騎在了孫銅頭的頸上，劈手要去奪刀，發覺那刀竟被面前這廢物叮叮當當的拋出去了四五步遠，當即應變，不去理那刀子，而是反手從地上抄起一塊尖石。

而孫銅頭刀刃脫手，頓覺慌亂，下意識就要去夠那刀，黃巢卻是已重重踩住他正伸出的手臂，而后一手猛的扼住孫銅頭的嘴，一手高高舉起尖石——

“唔！唔唔唔！”

面對孫銅頭驚恐的眼神，黃巢毫不留手，尖石對著孫銅頭顱側太陽穴處就是幾下狠砸。

頭兩下，孫銅頭尚能抽搐，喉間擠出幾聲“嗬嗬”怪響，活似年節里挨了刀的肥豬。黃巢見他不死，便繼續一下一下，絲毫沒有留手。待到第三下，血便如坊間新鑿的井眼，“咕嘟嘟”直往外冒，轉眼浸透了枯草敗葉。方才還橫眉豎目、兇威赫赫的村霸，幾乎只在這數息之間，就如一只破麻袋般，再無聲息。

黃巢并未停下，舉著尖石又給孫銅頭來了兩下，直到孫銅頭一動不動，顱側也血肉模糊，絕無生還的可能，這才起身丟了尖石。這一通動作，身上那股子麻痹感倒是褪去許多。

他瞥了一眼已經癱軟在地上，被方才一幕嚇得蒙住的黃大，俯身撿起了那把丟在地上的刀。方才他捂住了那皂衣公差的嘴，沒讓他驚呼出聲，引來救援。此時若有追兵，應當也還沒有發覺他的蹤跡。又想了想，他提著刀轉向了黃大，問：“林子里，還有多少追兵？”

“啊……啥？”黃大怔愣道。

“那人。”黃巢用刀尖指了指地上的尸體。“還有多少幫手？”

黃大終于是聽真切了。一時之間，他竟是不敢去看這位剛殺了人、眼神卻依舊沉靜的如同石頭一般的兄弟，只是下意識的答：“還……還有一個，叫孫鐵頭的，是他的兄弟……”

“只一個？”黃巢瞇了瞇眼睛，有些不能置信。

自己可是黃巢，只有兩人，也敢前來追殺？

未及細思，只聽一聲悉索之聲，又是一個穿著皂衣的身影驚慌失措的摔出灌木，而后轉身便逃。

原來，孫鐵頭也隨著自己的兄弟追到這里，只是又慢上幾步。到他來時，只看到了黃巢用尖石砸死自己兄長的血腥一幕。

那一幕實在過于血腥，他竟是嚇得不敢吱聲。直到此時，聽黃大報出他的名諱，一時驚惶，竟是露了行藏。

黃巢見孫鐵頭自己鉆了出來，也不著急，提著刀慢悠悠的朝他走去——他的身體還沒恢復，雙腿仍自發麻，跑不起來。況且孫鐵頭慌不擇路，卻是一頭扎進了一條斷頭路：

他扭頭跑開的方向，前頭正被橫斷的崖壁生生截住，除非生就雙翅，否則絕翻不出這陡峭的山崖！

眼見前頭竟是絕路，孫鐵頭慌忙扭頭——身后卻就是那步步逼近煞星……

“這……這，黃家二哥，饒命，饒命！俺做牛做馬……”

他瑟縮著，身子像篩糠般的求饒，然而身后那“黃二郎”仍舊是一步一步的，絲毫沒有動容的壓將過來。

冷的像一塊不可能捂化的堅冰！

“饒命，饒……啊啊啊啊啊！”

求饒無用，孫鐵頭寒意砭骨，求生的欲望終究碾碎了驚駭——他驀地橫身掄起樸刀，瘋叫著沖了上去。

困獸之斗，最是兇惡。可黃巢早已見慣了他人在他面前作困獸之狀，眼中神色絲毫不變。他目露嘲諷，甚至沒有一點避開的意思，只是雙手持刀。

一格一撩，簡簡單單，刀刃卻已搠進孫鐵頭心竅。

困獸雖惡……如何又能奈何得了殺人無算的梟雄？

孫鐵頭只覺眼前一花，手中刀“當啷”一聲，跌落在地上。他“荷荷”的叫喚著，想要掙扎，卻見黃巢熟練的一擰刀柄，孫鐵頭僅剩的一點生機霎時飛散。

鮮血潑灑。

孫家兄弟，將黃大一行當做可供圍獵的困獸；到最后，自己卻成了黃巢刀下的困獸。

“……廢物。”

黃巢低聲道了一句。原以為會是多厲害的追兵，結果，就只是這樣的兩個小角色？

反倒顯得他大張旗鼓，有些掉價了。

“早知是這般廢物，不如留下活口，逼問一二。”黃巢想。

戾氣收斂，他微微抽動鼻翼，熟悉的鮮血味道，以及刀刃攪動血肉的觸感，稍稍沖淡了他身處陌生環境的不適。

忽的想起，那邊還有一個更好拿捏的活口，黃巢遂握緊了刀，轉身向著黃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