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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刺殺

石頭闖入這時,黃大正在田壟中勞作。既已蒙劉五出面去取田畝,那么要回田地,想來已八九不離十,總不能因為地契還未入手,便誤了農時。

故而此時黃家院中,只有黃巢與正在劈柴的黃滿倉。見有人闖門,黃滿倉條件反射般挺腰,斧子已攥緊橫在身前。待到看清這人是熟人后,他才繃緊的肩松了半分。將斧往地上一放,迎上前道:“石頭叔,出什么事了?”

石頭滿頭油汗,臉上血色褪得如同剛刨出土的芋頭,眼神沒個落處,只顧朝屋里扎。恰此時,只聽吱呀一聲響,黃巢推開屋門踏出。石頭眼睛一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伸手就去拽黃巢袖管:“黃二兄弟!禍事了!快!快……”

黃巢眉峰微微一攏,腳下卻像生了根,紋絲未動。那雙歷經滄海的眼睛波瀾不驚,掃過石頭驚惶失措的臉,只從齒縫間迸出幾個沉甸甸的字:“慌里慌張,成什么體統?”

聲音不大,卻像塊冷硬的鐵砧,猛地砸在石頭腦門心。石頭渾身狠狠一哆嗦,如被冰水澆頭,攥著黃巢袖管的手指瞬間松開,僵在半空。黃巢的視線在他蒼白汗濕的臉上停了半息,見他眼神終于能對焦幾分,不再渙散,這才再次開腔,聲音穩得像秤砣入水,直墜到底:“講。什么事。”

石頭喘了兩口濁氣,黃巢那山岳難撼的氣場,硬是壓住了他亂蹦的心神。但喉嚨里的焦灼還在翻騰,聲音嘶啞干澀:“是……是這樣……”

他用力咽了下唾沫,嗓子里像塞了把枯草屑:

“昨日晚間,俺家渠頭和薛鼉子那廝吃酒的時候。”

“被……被薛鼉子那廝刺了!”

“什么?!”

黃巢瞳仁猛的一震,至于黃滿倉,更是沒忍住直接驚呼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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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五的莊子,蜷在板橋鎮外幾里處一道不起眼的山壟底下。灰撲撲的土墻圍著幾間瓦舍,像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農戶莊子。他們這些江湖豪強,雖說明里暗里,和官府中人都有著一定的聯系。但心底里誰不是透亮:做這見不得光的生意,保不齊哪天,就被官府中人給拿了開刀。

故而似劉五這般,靠著板橋鎮水道養活手下兄弟的“渠頭”,便是再豪橫,也一定會把窩安在官府勢力難以轄制的郊外。

原因無他:再兇的過江龍,要是盤在了州城、縣城、板橋鎮這等盡由朝廷把控的地方,都只能是砧板上的一條魚。什么時候下鍋,全看官府這柄刀子樂不樂意。

黃巢和黃滿倉跟著石頭,腳還沒踏進莊子門檻,哭聲、吵嚷、男人的咆哮就已混成一片,像鍋沸水砸進了耳朵里。待到進了莊門,第一個映入眼里的就是地上排開的五具草席裹尸。粗糲的草席邊角,凝著深褐色的硬塊。

據石頭所說,昨夜里,薛鼉子在太陽將落山時突然造訪,只說赴約來了。

雖有突兀,但畢竟先前便已有約,劉五便也將薛鼉子一行接近了莊中,置酒好生款待,還命人去收拾客房,要招待薛鼉子在莊中好生過上一夜。

卻不料酒過三巡,外頭突然傳來驚呼聲!劉五正想喚人前去查看,薛鼉子竟是突然暴起,懷里的短刃快如毒蛇吐信,深深攮進了劉五的胸腹!

劉五當即血流不止,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當時正在劉五左右的石頭和其他正在席間的好漢還沒反應過來,薛鼉子已在手下簇擁下撞翻了門口的屏風,奪了門遁走——這廝早在莊外頭埋伏了人手,一早便約好了三更動手襲莊,殺進莊來接應。外頭的那聲驚呼,就是這廝手下廝殺進莊時,莊丁所發出的。

劉五手下的弟兄失了主心骨,亂作一團,最后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薛鼉子走脫,沒入了已是暗色的夜色里!

地上這五卷草席下裹著的,便是昨夜被薛鼉子的人襲莊,遭了他們毒手的兄弟。

“……好一條混江鼉。”黃巢眼神像把冰寒的刀,掠過那草席褶皺里露出的僵直腳踝。他料了薛登有詐,卻未料狠辣至斯——竟在酒席上暴起發難,要直取人命!

“怕是早已對劉五起了殺心,否則,怎能將時機、人手、退路,都做好了如此充分的安排。劉五上門為黃家要田,倒是給了這混江鼉一個瓦解劉五防備的由頭。”

“前日里還堆著笑臉,一副要盡釋前嫌的架勢。轉頭卻就借著飲宴的機會,要將劉五刺死家中……這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功夫,果然無愧于這混江鼉的名號。”

黃巢心里暗道。這混江鼉,倒是比劉五更對他黃巢行事的胃口——劉五雖說八面玲瓏,卻終究也過于玲瓏,少了幾分敢于不顧規矩的狠戾——這混江鼉就很狠戾。

不過……終是草莽流寇的成色,薛鼉子這刀,還是抹得不夠利落。黃巢的目光掃過嘈雜的院子:不少頭目模樣的漢子聚在那兒,唾沫星子四濺。怒容多過于哀容——看來,劉五是還活著。

“黃二兄弟來了!”

“讓讓,都讓讓,讓黃二兄弟去見渠頭!”

“黃二兄弟,你可要好好勸勸渠頭!都欺到俺們家里來了!血債血償……”

“放你娘的屁!血債血償?那薛鼉子手下都是刀口舔血的狠人,你昏了頭教俺們的弟兄送命?依著俺看,還是應當報官……”

“那該怎的?就這般縮了卵子作烏龜?”

劉五喚石頭去將黃巢叫來,這事兒這些渠幫漢子大多知道,故而他們一看到黃巢,便是七嘴八舌的叫嚷著,倒沒人阻攔。

黃巢這些日子日日和劉五他們喝酒,和這群渠幫漢子里倒也有不少已經混的臉熟。

他心底是盤了樁大事,想把這股江湖勢力攥在手里,好做自己日后大業的第一塊墊腳石。對這幫漢子,自是不吝展露些眼光和手段,再加上那若有若無的“星宿降世”風言,十來日光景,倒也有不少渠幫漢子為黃巢所折,認可了這個原本是呆漢的黃二哥眼界身手都高他們一等。

但饒是如此,只十余日時間,也遠沒有讓黃巢達到足以服眾的地步。他們吆喝兩聲,便又自顧自地扎回自己的爭嚷圈里,唾沫橫飛,眼珠子瞪得通紅,誰也說不服誰。嗡嗡的吵嚷鉆進黃巢耳朵,吵得黃巢大皺其眉。

看來,暫時還是只有劉五,才能將這群渠幫漢子們擰成一股繩——黃巢這般想著,在石頭的引領下,抬腳推開了劉五屋子的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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