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明弘治七年九月十日未時

地點：蘭州城東南普照寺偏殿

今日札記：離開阿干鎮到蘭州城中已經是十二天了，身上僅剩十文錢，那小子還沒從西安回來。供桌上的水果點心越來越差勁，僅能填飽肚子。那禿驢最近已經起了疑心，要防備他的突然襲擊。

查小六放下了筆毛已經有些稀疏的小狼毫，吹干了墨跡。

他原本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但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已經很難再維持下去了，這大概算是最后一次了。

因為這個時代的紙實在太他媽貴了！遠遠不是現在的他能消費的起的。

比如說他乘廟里的和尚不備順手牽羊來的這種連七紙，是和尚們用來抄寫經文的，價格就達到了每百張一錢銀子。

處在蘭州這個明朝來說的邊陲之地，什么都比內地貴些。而在內地這種連七紙約在百張五分銀子到八分銀子間。

查小六從懷里拿出十文錢逐一排開，六個宣德通寶，四個比較舊一些的永樂通寶。

這就是他的全部身價！

據他所知，明朝初年曾仿照蒙古人的方法，用鈔不用錢，禁止民間用金銀交易，但不久之后就加以變通錢鈔兼用。以紙幣為主，錢為輔。

大明寶鈔于洪武八年發行。有六種面額，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四百文，五百文，一貫。

一貫兌換銅錢一千文，或白銀一兩，四貫合黃金一兩

由于官府濫發寶鈔，導致寶鈔連年貶值，到后來也和廢紙差不了多少。英宗時期放松了用銀的禁令，從此之后寶鈔漸廢，白銀成為正式貨幣。

洪武初年，一兩銀子兌換銅錢一千文，成化時減為八百文，而到了如今的弘治年間只能兌換七百文。

錢價上漲，主要因為，白銀價格一直在跌，明初因為推行大明寶鈔，所以鑄錢不多，百多年間只鑄了四種錢，分別是洪武年間，永樂六年，宣德八年，弘治十六年，后來直到嘉靖六年因為銅錢不足才又開始鑄錢。

而且多存官庫，未盡流通。錢的重量有所變化，再逐漸加重

再加上銅錢外流，此時的爪哇，三佛齊等南洋國家都用中國錢，雖然不部分為宋錢，但大明錢也為數不少。而在日本中國錢更是主要的貨幣，兩百年間一切賬目的支付都已中國錢為標準，直到萬歷三十六年，德川幕府才加以禁止。

他之所以知道這些，是因為之前他做輔警的時候，接待過的一個案子。不錯，在前世他只是個輔警。既不是科班出生，當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刑偵高手。

雖說在工作中憑著一股敢打敢拼的狠勁，很是立了一些功勞，但是自己不屑于溜須拍馬，投機鉆營，加上自己沒有一點人脈背景。到頭來，轉正升職加薪自然沒有自己的份，黑鍋倒是背了不少。

他接的那個案子就是一個詐騙案，一個老頭因為被人忽悠買了不少明朝錢幣收藏，其中大半是正德通寶。誰知一查資料才知道，自己被騙慘了。原來正德朝壓根就沒有發行過錢幣，全是別人偽造的。老頭欲哭無淚，慌忙跑來報案。

正是因為參與了這個案子他才對明朝的錢幣方面的知識了解了一點。

摸了摸懷里揣著的八十多張連七紙，對景的時候這可是能換幾十文錢的。夠自己吃喝幾天的。

“果然是你這廝，偷吃供品，偷拿寺廟抄寫經文的紙張，天天無所事事，只是盯廟門口進進出出的美貌香客色咪咪的看個不停。你不知道你驚擾了多少香客，廟里每天少了多少香油。”

一個胖大的和尚突然之間猛地推開偏店的大門，戟指怒喝道。瞪著一雙不大的眼睛。滿臉的橫肉都因憤怒而一顫一顫的抖動。

“哦…咳咳咳，哈哈哈，今天的天氣真是哈哈哈…”，查小六正在拿著一塊點心咀嚼，被這混蛋大喝一聲，嚇了一大跳，連咳了好幾聲才緩過勁來。一邊打著哈哈一邊把嘴邊的殘渣用袖子抹去。

“原來是戒色大師法駕光臨，小生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則個”，查小六斜著腦袋嬉皮笑臉的的拱了拱手。

雖然嘴里說的客氣，但是那憊懶的模樣卻沒有絲毫敬意。

因為他知道這戒色禿驢壓根就不是真正的和尚，連僧綱司的度牒都沒有，別說通過佛法考試了，斗大的字都不識一個。

大家都知道，這家伙原來壓根就是在坊市操刀殺豬的屠夫之輩，只因生性好賭，折了本錢，欠下了一筆不小的高利貸，才剃光了頭躲進了這普照寺內。

只因為，這廟里的主持是他二大爺！

而且這普照寺是蘭州城最大的寺廟，始建于唐朝貞觀年間，金代大修過一次，本朝自肅王自建文年間從甘州內遷蘭州以來，多次出資重修。藏經閣內藏有經書六千余卷。

甚至有烏斯藏，朵甘都司的僧人都愿來此抄習經文。

所以才沒人敢來這里鬧事，要不然他早就被放高利貸的收拾了。

“大師誤會小生了，小生自幼對丹青情有獨鐘，猶善仕女山水，所以才會在廟門前觀察形形色色的人物，希望有所增益，大師佛法高深，想來不會見怪”查小六笑嘻嘻的拱手施了一禮，語帶譏諷的道。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戒色此時卻完全換了一個表情，如果說剛才他是橫眉怒目的佛門金剛，那么這剎那間，他又仿似彌勒附體，變得慈眉善目起來。幾乎讓人生出納頭就拜的沖動。

“大家都知道，貧僧雖然佛法高深，但是卻一向低調行事，豈是那沽名釣譽之徒，以后不得再說貧僧佛法高深，我跟如來佛祖比起來，還是要差那么一點點”戒色雙手結佛門獅子印，微瞇著眼睛，斜眼瞥著查小六說道。

尼瑪！查小六差點吐血，原本以為自己就夠他媽無恥了，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剛才那么無恥的恭維話一說出口，自己都惡心的受不了，直有想抽自己兩耳光的沖動。

沒想到的是，這混蛋竟然如此心安理得的生生受了。竟然還拿自己和如來佛祖相比，而且是只差了那么一點點。

人能無恥到這種地步，也真是不容易。

“謹遵法旨”，查小六面容嚴肅，非常配合的施了一禮。雖然內心很想抽自己，但是想想自己堪稱一秒入戲，這表情，這肢體動作，這對手戲演的，估計金馬獎上拿個最佳男配跟玩一樣。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屌絲的自我修養，他一向有這個覺悟。反正當捧哏的已經習慣了。只要有好處就行。

“好，好”，戒色似乎被捧得的有些陶醉，他在寺中根本就是個打醬油的貨色，兼且目不識丁，佛經是從來不讀的，又不守清規戒律，經常偷偷的吃肉喝酒，而且脾氣還有些暴躁，在寺里人緣極差，說是人嫌狗厭，那是一點也不夸張，要不是有個做主持的二大爺，早就被趕出寺去了。

此時卻有人如此的捧他，敬他，在寺廟中受盡了白眼的他不禁飄飄然起來，都有點忘乎所以了。

看著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的這個小子，自尊心和虛榮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戒色嘗試著用自己認為最和藹可親的樣子，摸了摸自己肥嘟嘟的下巴，笑瞇瞇的點點頭，背過雙手，學著廟里那些和尚，一步三晃慢慢的向殿外走去………

噓！查小六終于松了一口氣，總算又糊弄過去了，這溜須拍馬也是個技術活呀，勞心又勞力。

最重要的是，自己曾經也無比珍惜的節操，此時恐怕已經粉碎性骨折！

“不對，他奶奶的，差點又被你小子糊弄過去”，隨著一聲大喝，原本已經將將跨出殿外的戒色和尚，一甩臟兮兮沾滿油漬污垢的寬大僧袍，細長的眉毛擰成倒八字，瞪著一雙牛眼，張著大嘴，騰騰騰的幾步奔到查小六面前。

臉上的橫肉隨著步子晃來晃去，再加上原本濃密的絡腮胡子，哪還有半點剛才的慈眉善目，要是再配上一把沾血的刀，嘴角加點滲人的淫笑，說他不是江洋大盜，估計李逵都要笑而不語。

“臭小子”，戒色的一張兇神惡煞的臉幾乎是貼了上來，用能殺死人的眼光瞪著他，說道：“打從你一來寺里，我就看出你小子不是個東西，俺二大爺心善，看你初來蘭州。無家可歸，又像是個讀過書的模樣，想來是個守理的人，不會壞了佛門的規矩，這才容你暫住幾日，哪想到你這獸面人心的東西，全不識好人心，平日也不見你幫寺里干些活計，卻喜歡偷豬摸狗，順手牽狼………”

尼瑪，有口臭你就別往人跟前湊好嗎？完全不管人受得了受不了。

“額……那個，是人面獸心，不是獸面人心，雖然知道你之前是和豬打交道的，可能和豬比較有感情，但是確實是偷雞摸狗，沒有豬啥事！還有是順手牽羊，不是牽狼，就算你這廟里有狼讓我牽，我也得有那膽呀”，查小六捂著鼻子，退后兩步，和那和尚保持了個安全距離，雖然一忍再忍，但是這混蛋明明不讀書，卻還喜歡亂用成語，胡亂賣弄，自己實在聽不下去了。

“臭小子，欺負老子沒讀過書是不是，哇呀呀呀，氣死老子了，老子弄死你”，這算是戳到了戒色和尚的痛處，就因為他大字不識一個，才被賭場的人做了籠子，又在借據上動了手腳，這才背上了一筆不小的高利貸，在廟里又因為不識字總是被眾人恥笑，受盡白眼，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時竟然沒想到，連這個在廟里討飯吃的臭小子都敢取笑奚落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戒色咬牙切齒，滿臉兇神惡煞的樣子。擼起袖子就沖上前去準備將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痛揍一頓。

“哎呀，劉大嬸，您來了，來看戒色大師啊”，查小六突然隔著戒色高大的身子探出半個頭，嬉皮笑臉的朝門口打起了招呼。這劉大嬸，人稱劉寡婦，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經常來寺里伙房幫廚，在這西北的邊陲小城。是沒有那許多規矩的，當然寺廟里也不禁婦女出入。

據說這戒色和尚對這位劉大嬸可是一見鐘情，經常湊上前去大獻殷勤，據說兩人已經到了眉來眼去的地步，誰說這老小子粗俗了，論起追女人的本事，查小六自認拍馬難及。

戒色和尚原本兇神惡煞的臉，又一瞬間變成了招財貓似的，眉開眼笑，縮頭縮腦的想盡力表現出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早已忘了要痛揍眼前這臭小子的事。右手撓著后腦勺忙不迭的轉過身去，正想風騷的打個招呼…………

“我去你姥姥的！”，隨著一聲大喝，查小六猛地跳起身來，用盡力氣一腳朝戒色和尚的屁股上狠狠踹去。

戒色原本還正幻想著和自己的夢中情人打個招呼，然后挑個沒人的地方花前月下，再續前緣呢，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腳踹了個狗啃泥，被踹倒在地滑出好遠，一時竟然爬不起來。

“孫子欸，小爺今兒個不伺候了”，查小六不等他爬起來，沖上前去又是一頓猛踹，將這十幾天來受得白眼和委屈盡情發泄在這戒色和尚身上。

戒色被這一頓黑腳踹的哇哇亂叫，卻掙扎著爬不起來，那叫一個灰頭土臉。

“真他媽爽！”，查小六猛踹了一陣，這才呲著牙，一腳踏在戒色的背上，像后世電影中的反派一樣，雙手將自己的指關節掰的嘎嘎作響，瀟灑的活動了活動脖子，很不要臉的吼了一聲。全不介意自己是以相當卑鄙無恥的方式干倒了對方，在他看來，自己沒有用猴子偷桃這種失傳已久的絕戶計已經是對這老小子網開一面了。

“你小子給我記住！”

在戒色和尚如灰太狼般的怒吼中，查小六背起自己的行李頭也不回的沖出了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