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沒有頭尾的話,聽的黃大愣了一愣。那邊廂,老道卻是凝了凝眸,那雙雜著白絲的眉毛陡的一揚,幾欲飛起。
“多遠?”
“一盞茶的功夫。”
師徒兩對答只在須臾,老道面皮繃緊,飛速便有了決斷。他轉頭吩咐道:
“阿大,背上這位老哥的兄弟,送他們從后院走。”
“有惡客不請自來,卻是沒法給你兄弟好好瞧瞧了?!?
黃大的嘴皮子才囁喏了一下,老道的話已是堵住了他的話頭。那疤臉漢子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像扛麻袋似的,上手將黃二郎甩上肩頭,扛起來就走。
黃大哪敢耽擱?趕緊小跑著跟了上去,后頭趙豁子一張臉憋的醬紫,咬牙跺腳也追了上去。
兩人緊跟著快步行走的疤臉漢子,繞過落滿灰塵的韋馱泥胎,從后殿角門鉆出,又在占地頗大的破廟各殿鉆了片刻,疤臉漢子腳步猛剎在一堵土墻根下——那里胡亂堆著一堆小山也似的破瓦爛磚。
“扒開?!卑棠槤h子放下黃二郎,嘴里迸出兩字,俯身開始挖瓦。
黃大和趙豁子不敢怠慢,趕緊手腳并用的也在那堆破瓦爛磚上扒拉起來,爛瓦碎磚“嘩啦啦”一陣響,里頭竟露出個能鉆過人的墻窟窿!
“鉆出去,往山上跑?!卑棠槤h子的聲音像是錘子砸在釘上,他隨手拎起黃二郎,擱回黃大背上,趙豁子壯著膽子搭話:“好漢,那你們……”
“恁多廢話,鉆!”漢子眉頭一擰。
趙豁子和黃大嚇得縮了縮頸,忙不迭的依言照做。黃大背著兄弟行動不便,漢子嫌他慢,就大手一伸揪住黃大后背衣衫,連人帶肩上半死不活的黃二,猛力向外一搡!
等趙豁子也被依樣推搡出洞外,漢子便立馬“乒乒乓乓”胡亂將那破瓦爛磚再掩住窟窿。眼角余光掃見洞外倆人竟還在原地發愣,漢子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還不快走,晚了,腦袋給狗腿子換了花紅!”
“哦,是是!”
趙豁子如夢初醒,拽著還在愣神的黃大玩命似的往山上灌木叢里鉆!黃大扭頭,瞥見那墻窟窿已被遮掩嚴實,墻根下傳來漢子急促遠去的腳步聲。
前頭廟前山道方向,有呼喝叫罵聲由遠及近,聽著已是攆到了山門。
“豁子啊,”黃大只覺兩腿微微發軟,心肝在腔子里擂鼓似的亂撞,邊勉力跑著,一邊顫聲道,“你…你領俺尋的這仙師,莫不是……?”
他這輩子上對得起蒼天厚土,下沒坑過半顆米糧,走路都怕踩死了螞蟻??蓜偛艔R里老道師徒的兩句問答,字字都像淬了冰渣子扎進他耳膜里——官差都成群結隊來抄山剿窩了!
“老叔!咱苦哈哈想尋個善主兒瞧???那不是比癩蛤蟆舔月亮還難嘛!”趙豁子跑的呼哧帶喘,嘴里吐出兩句自己的糙理兒:
“偏是這種和官面上對著干的,才藏著真善人哩!”
黃大被這話噎得無話可說,雖還在想著,自己竟背著二郎,稀里糊涂的在強人窩里走了一遭……卻也忍不住想起府城醫館那胡子都翹到天上的大夫:一帖藥沒見真章,先盤剝走自家小半年的口糧錢。
腦子里又閃過老道師徒的面相——刀疤臉兇似閻羅殿的守門鬼;高瘦漢子也像個奈何橋頭的索命鬼;老道那雙眼,更是濁得深不見底??蛇@師徒三個……從始至終沒嫌過他和二郎腌臜窮酸,二話不說就拿藥治了二郎,且真真的連半個銅板也沒接!
二郎這會兒,氣息也著實勻了些……
那點子驚、那點子懼,混著這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念,在他肚腸里滾水似的翻,翻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來。
二人不再多談,在莽莽山林沒命地奔竄。黃大瞧見身后破廟那頭,火光已經沖天舔起!喝罵聲、兵刃交擊聲、臨死的慘嚎聲,被熱風卷著鉆進耳里,更是嚇得黃大和趙豁子心驚膽戰。
直逃得再也聽不見那邊的響動,人也累得像攤爛泥,兩人還是不敢往山下亮腳處走。他們蜷縮在一蓬虬根盤錯的老樹窟子里,大氣兒不敢喘的熬了約莫一個多時辰。眼見著四野墨色漸濃,這才敢貓著腰,悄悄從老樹的枝杈縫里溜將出來。
“天老爺,這劫數……總該熬過去了罷?”趙豁子回頭看了看山后,心里仍有余悸。
“莫耽擱,俺們快些下山。”黃大心里也還是惴惴,總覺得會從哪兒竄出幾個官差,把他們當做了賊人。
但繼續躲著也不是活路,這天眼見就要黑了。夜里的山里沒有虎豹,也有蟲蛇,哪個不是要命的無常鬼?況且山里寒氣也重。背上二郎剛剛見好,是斷然受不得這山里的寒的。
借著所剩不多的天光,二人加上一個始終人事不知的累贅,蹣跚著尋摸起出山的道路——方才只顧著逃命,哪里還有閑心思計較路徑?好在還能借著正下落的日頭,勉強辨明了方向。
好容易在枝杈縫隙里,覷見前方一截兩畔灌木被斫得齊整的土路——分明是樵夫踩出的山徑。
但黃大心里那點子喜氣還未冒頭,便已是驚了一跳——兩個穿半舊皂衣、腰上挎著樸刀的漢子,正縮在一個禿樹墩子上交頭接耳。
“誰!”
一聲如同驚雷的喝罵!幾乎在黃大呼吸驟停的同一瞬,對方也驚覺了林子里動靜。
黃大唬的魂飛魄散,下意識就要轉頭往來處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