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所好,下必趨之。
新皇為了平復陜省民亂,又是招賢榜,又是不派出一兵一卒、只撫不剿,如此一派赤誠為民之心,迅速成為朝野內外紛紛附和的洪流。
魏忠賢無疑最巴不得促成此事了。
須知,為了給新皇表忠心,這段日子,他對內狂刀亂斬,以懲辦工部薛鳳翔貪腐窩案為由,已經狠狠抄沒了一堆閹黨官員們的家。
閹黨勢力,如今在朝中已是急轉直下勢態。
被打壓多年的東林黨清流們,最近可是暗潮涌動,都在坐等閹黨徹底倒臺那一日降臨。
針對他這個閹黨魁首的反攻倒算聲音。
可說是甚囂塵上,暗中不知有多少磨刀嚯嚯者。
在這樣一種情勢下,新皇為了陜省民亂,聽從了他的‘良心建言’,果真給孫承宗送上了招賢令,而且將孫承宗招攬赴陜賢才名單范圍,也直接鎖定在了京城東林清流們身上。
這叫什么?!
嘿嘿嘿,魏忠賢暗想,小皇帝對朝堂黨爭平衡之術,果然功力非凡。
隨隨便便一招連銷帶打,就將蠢蠢欲動的東林清流,重新給摁翻在地。
最絕妙則是莫過于,小皇帝給東林清流們,狠狠抬升到了道德模范之巔,用天下文人追捧的【橫渠四句】,給孫承宗們高高架起來的同時,這群人還得乖乖捏著鼻子認下,跟著還要當真不帶一兵一卒,去陜省撫慰民亂。
陜省眼下的狀況究竟怎樣了。
這一點誰也說不好,反正八百里飛騎急報帶入京的消息很不容樂觀。
西北那一帶,持續四年的大旱災。
又有連年的沉重遼餉,各種要人命苛捐雜稅,那里的百姓,若非當真活不下去,誰又會好端端造大明的反。
而且還是,和被長期拖欠餉銀的邊軍勾連在了一起,已經有數個縣城被亂民攻占。
殺紅眼的亂民,一旦習慣了用手中鋼刀講道理,孫承宗和東林清流們,不帶一兵一卒前往賑災。
這將會是個什么嚇人結果……?
一個不留神,怕不是,統統有去無回,全要葬送在亂民鋼刀之下。
小皇帝這一招,堪稱一石無數只鳥兒吶。
所以,魏忠賢如今對小皇帝的盲從程度,真的已經徹頭徹尾把自己擺放在了一個閹奴該有的位置,再也不奢望什么,還能重回天啟朝時,九千九百歲的內臣極巔榮光。
他如今,只求能不被小皇帝砍了頭,只求還能追隨于小皇帝身邊,鞍前馬后做好一個閹奴該有的本分,只求能奴才干到老死。
于是越發卯定心思,今后一切行動指導,必須以小皇帝的意志,為唯一參照標準。
黃立極等文苑閣大佬們,同樣也是,樂于促成孫承宗帶走全部在京東林清流。
這沒辦法,東林清流們一旦徹底得了勢,那危害程度,比之閹黨,過悠不及。
并且,閹黨最糟糕莫過于,物理層面徹底毀掉敵人。
話再說難聽點,即便死在閹黨手里,卻天然能給百姓一種錯覺:貌似死掉的是個好官?
天殺的閹黨狗賊們,又又又害死了一個好官……。
但落入東林清流們之手,則非但物理層面要斬草除根敵人,他們更加擅長用的方式,是給敵人身死之后,留下遺臭萬年的歷史罵名,勢必讓敵人死也難得安生。
好比南宋之秦檜。
好比大秦之趙高。
都是哪怕死后千百年,仍要時不時被文人拿出來鞭尸一番。
他們這些年來為了安身立命,為了立足朝堂,多多少少是和閹黨魏忠賢走得比較近。
甚至私下真實辦過的,獻媚討歡魏閹腌臜事,不是一次兩次。
這要是他日東林清流們得了勢,給大翻舊賬。
他們可不像魏忠賢那么能豁得出去,真要淪為臭名遠播弄臣之列,禍及后世子孫,家族都要遺臭萬年,那他們還不得悔斷腸。
東林清流慣愛道德文章攻擊他人,更加習慣于偽裝成為民請命的角色。
如今,小皇帝別出心裁,安排孫帝師招賢東林清流赴陜撫亂。
這一招在朝廷中下層官員群體當中。
同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擁護。
甚至為擔心有東林清流成為漏網之魚,很快一份在京的東林清流名單就瘋傳開來。
而為了不給這些人,找到脫身不去的漏洞,各方志士仁人,都在默契非常大造聲勢,繼續將東林清流們往道德最高地抬升。
三人成虎,眾口爍金。
謊言重復千遍,人人堅信那是真理。
很快,京城的幾家邸抄報商經營者,發現收到越來越多的投稿‘贊誦’東林清流們的文章。
市井坊間,老百姓們這兩日茶余飯后熱議焦點話題,同樣在品評,東林清流們如何如何甘為平民百姓,不惜身家性命。
東林清流們,被徹底架上了道德之巔。
事態經過短暫兩日的醞釀演變,陜省民亂急報傳回京師的第三天。
全京城的百姓,人人都相信了一件事:
“朝廷想要徹底平定西北民亂,不讓陜省一地之亂,惡化演變成波及范圍更廣的大亂。”
“唯有帝師孫承宗,帶領東林清流撫亂不可。”
在京的東林清流們都很慌,被道德綁架的滋味兒,那原本都是他們用來拿捏對手的招。
不派一兵一卒赴陜省撫亂,就憑他們,人皆一張能說會道的嘴?
外再加上,小皇帝給調撥那一百萬兩賑災銀?
這事兒,誰信誰腦子進了水,根本不可能成的事啊!
“小皇帝為什么如此陰毒對付我們?”
“就是啊,明明閹黨才是朝廷大患,咱們東林清流可都是一心為民,以橫渠四句為信條……哎呀,誰打老子?”
“打你?!呸,狗東西,讓你丫再陰陽怪氣,那橫渠四句,誰人不知,那純粹就是立成標桿,用來忽悠二傻子的,拜托閣下今年貴庚,您不會真相信了我輩文人,必須以此為踐行標準吧……”
孫府宅里,一堆登上了東林清流賢士榜名單之人,正在互懟開噴。
孫承宗老大人這時從屋內邁步走了出來。
他一身戎裝打扮,腰懸寶劍,大步而行時,渾身上下甲葉鐵片震蕩,嘩嘩作響,好不奪人耳膜。
“方才,是你說‘橫渠四句’,是給他人立的標桿,用來忽悠二傻子,誰信誰便是二傻子,嗯?!”
那位前一刻還氣勢洶洶,叫囂著要教訓別人陰陽怪氣的東林清流中堅,眼見孫承宗如此,嚇得口舌打絆,趕緊想自辯幾句,可就是口齒相互生了嫌。
越著急,越發一句正常人話說不出來。
孫承宗眼神冷厲之極,嗆啷一聲,抽劍在手,跟著手腕突然一振,手中長劍,瞬間如同靈蛇吐芯,唰地一下,迅疾無比刺中那人咽喉。
噗嗤!~~
孫承宗抽劍而回,那人脖頸處鮮血猛噴而出,即便伸了手死命去捂住咽喉,可也照樣無法止住鮮血噴涌之勢。
稍傾,那人‘撲通’一聲,身子一軟,摔倒在地,很快沒了氣息。
孫承宗長劍斜角指天,任由鮮血沿著劍身倒流而下。
他大吼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吾輩儒生,即便是,無能以此為踐行準則,但誰若再敢輕言褻瀆橫渠先生語錄,天下儒生,當共誅之!”
現場一片死寂。
東林清流們心驚膽戰。
顯然是被孫承宗拔劍殺人的暴烈之舉所震懾。
任誰也是沒想到,他們這赴陜撫慰團尚未踏上行程,第一個死掉之人,居然是死在了孫老大人劍下。
而且,是以如此屈辱死法,枉死名臭。
要知道,剛才死的這個孫奇逢,絕非寂寂無名之輩,乃是孫老大人同宗族中,最驚才絕艷的后起之秀。
此人最近些年,在士林當中,名頭甚至是要蓋過黃宗羲、李颙,被江南士紳圈內譽為,東林中青一代,最杰出的理學三秀,標準的大儒種子。
假以時日,定能做孫承宗接班人的那一類人物。
結果,就這么被一劍刺死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