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奇逢的確死得有點屈辱巴啦。

他可是孫承宗的族侄，孫承宗受新皇召喚載譽歸京，他一路鞍前馬后服侍在側，可謂不辭辛勞。

原本想著隨同進京，有機會干一番大事業。

如今事態急轉直下，他們要冒著丟掉性命風險，被變相發配去陜省撫定民亂。

他和同伴們爭吵，本意自然不是要抹黑、貶低橫渠四句。

只是有點兒，略帶自嘲意味，想提醒大家，此去陜省撫慰亂民，絕不是小兒過家家。

一個搞不好，就得拿命去送。

結果他自個兒，真就先行一步送了命。

其實，他死在了把輕狂直接表露當場，仗著與孫帝師同宗族人，又有著東林清流中堅美名，很想借機發表一些唱反調言論，借了爭吵，想捅破那層窗戶紙，為大家多爭取一些貼身利益而矣。

誰曾想，孫承宗反應會如此之大，當場拔劍，一劍給了個痛快。

這是，直接被帝師老大人拿來祭旗。

變成帝師劍下那只駭猴兒的雞了。

不過，對孫承宗而言，當然有必殺此子的理由。

簡單一句話，大戰當前，軍心不可亂。

沒錯，在孫承宗眼里，奔赴陜省，就是另一場不見刀兵與硝煙的大戰。

而他這次要親領的隊伍，只有全部來自東林清流的士子文人，一群平日里，多數都只會寫道德文章的家伙。

而且這一戰，他們已經被小皇帝送上了不歸路。

此去陜省，許勝不許敗。

否則東林一脈，將徹底休矣。

如此要命關頭，孫奇逢現在還要強出頭唱反調，除了擾亂撫慰團全體成員，那本就不夠堅定的心志。

其他別的，還能實現什么？

挑動起大家的逆反情緒，然后和小皇帝對著干，或者趁機再向朝廷，索要一些不可能滿足的條件？

小皇帝不派一兵一卒，陜省民亂只撫不準剿，亂民只要肯放下武器，一切過往皆可既往不咎。

這才是小皇帝想要達成的結果。

同樣也是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們，如今已經默契認準了的必須結果。

只要達不成這般結果，那向來深得民心的東林清流，也該是就此敗亡，再無任何存在價值了。

真到了那一地步，即便皇帝和朝廷百官不落井下石，民間百姓會做何感想？

又會怎樣看待，常年以各種花團錦簇道德文章，反復為自家唱名，將憂國憂民金字招牌，始終武裝己身的東林黨一脈？

小皇帝這一招，堪稱絕殺。

東林黨全體仁人志士，實際上已經被推入道德高地旋渦之中。

陜省民亂，已經成為，東林清流是否只會空談，從來辦不成實事的試金石。

何況，對于像他這等當世大儒而言。

有機會能夠身體力行，踐行橫渠四句，以一省之亂，實踐東林文脈旗下，諸多仁人志士們心中至高抱負。

這是一條，一旦走通，便可通天的康莊大道。

旁人眼中的赴死絕路。

在他眼里，卻是足以讓東林清流，徹底發生本質蛻變，重獲新生的一場艱辛苦旅，一場大修行。

故而，孫奇逢該死，該殺。

該被當作負面跳梁小丑，從此背負罵名，成為東林清流即將開始的這一場大蛻變苦旅，啟行之際的提劍獻頭祭旗人。

原本孫承宗還不想把事情做到如此決絕地步。

但是，一劍刺穿孫奇逢咽喉的那一刻。

他意識到，沒有足夠的流血犧牲，想要讓東林清流獲得徹底大蛻變。

等于鏡中花、水中月。

東林清流為何在朝野內外素來名聲不怎么純粹。

總也要被人，背后罵作一幫怕死貪生軟骨頭，還不就是隊伍里面，混入的蠅營狗茍輩太多了。

孫奇逢可以當眾調侃橫渠四句，只是被儒門刻意樹立起來的標桿牌坊，是做給外人看的道德標準，誰信誰是二傻子。

為什么現場那么些人，聽了此獠妄言妄語，當場驚詫暴怒，進而欲討伐之，有如此情緒反應者……

為何幾近于無？

還不就是，混進的渣子太多，成分不夠純粹。

只圖追隨他孫承宗身邊混些功名利祿的軟骨頭太多太多。

所以，孫承宗此刻痛下決定。

他要將在京的全部東林清流們，尤其那些年輕士子，只要還信奉，橫渠四句為儒生至高道德理想之人，統統招攬進赴陜撫慰團之中。

不經寒砌苦，怎有梅花香。

孫承宗在心中，同時還生出又一個瘋狂念頭。

他非但，要一家伙卷走全部在京的東林清流士子們。

他還要寫信給江南，給書院的那幾位，讓那邊也發動起來，號召年輕士子們行動起來，都來加入他的招賢榜名單之中，一起奔赴陜省，從陜省這個多災多難之地，從學會撫慰亂民開始，真正學會踐行橫渠四句，真正讓東林文脈的聲與名，就此響徹整個中原大地。

讓全天下志士人，從此再無一相輕東林者。

“告訴我！”

“孫奇逢此獠，該殺不該殺！”

“告訴我！”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此四句，儒門至圣先賢語錄，究竟只是徒有其表，專為約束他人，立起的道德牌坊，又或者，真真正正是，早已鐫刻進，爾等血脈深處的，吾輩儒生標桿？”

孫承宗一臉殺氣騰騰。

一邊大喝著，目光冷冷掃視全場。

已經殺掉一個孫奇逢。

他不介意，再多殺幾個，冥頑不靈的東林敗類。

“孫奇逢該殺……孫奇逢該殺……孫奇逢該殺！！！~~”

有人，振臂高呼，帶頭附和起來。

這人便是史可法，他已經徹底被孫帝師給點燃神魂之火。

其余人等反應過來，立刻也是狂熱無比，跟著一同振臂高呼起來。

史可法跟著又振臂高呼，“橫渠四句，吾輩標桿！！！~~”

現場，又是一陣齊聲吶喊呼應。

史可法接著繼續喊，“為天地立心！！！”

現場齊聲，“為天地立心！！！~~”

史可法，“為生民立命！！！”

現場齊聲，“為生民立命！！！~~”

史可法，“為往圣繼絕學！！！”

現場齊聲，“為往圣繼絕學！！！~~”

史可法，“為萬世開太平！！！”

現場齊聲，“為萬世開太平！！！~~”

看著史可法越喊越癲狂姿態，看著現場眾人，士氣已經被徹底引燃起來。

孫承宗老懷大慰，突然間覺著，這個一度對他狠狠捅刀，差點讓他身敗名裂的小子，一下子變得眉清目秀起來。

不錯，是個會鼓動人心的小子。

往后帶在身邊，好好教導一番，未嘗不能，超越啟泰（族侄孫奇逢），成為東林新生代，他日真正崛起于世間的擎大旗者。

孫奇逢之死，他知道，多少有點冤。

但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

撞槍口上，你不死，整個東林一脈要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