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腳步踏在玫瑰宮殿的紅晶石地面上，發出沉悶的回響。

這座宏偉建筑通體采用帝國北部特產的淡紫色晶巖，在黎明和黃昏時分會折射出瑰麗的玫瑰色光芒，正因如此，它才被冠以‘玫瑰’之名，而其設計師也因此成名。

‘玫瑰工匠’菲林·佩羅娜。

建成于新歷二年的皇宮，見證著女皇伊爾麗絲的崛起，那位被稱為紫水晶的統治者，用鐵血手段為人類爭取到了萬族共治中的話語權。

關于那場由原初魔王發動的戰爭，即使沒有經歷過主戰場的人，也能從碎裂的天空與大地中，拼湊出令人戰栗的圖景，起初各族都以為這不過是至高王者對秩序的一次例行整頓，直到那位存在展現出真正令人絕望的力量。

太陽高懸在天空整整四年不落，無數的血液混雜著腥風，無數的尸體被血河淹沒，直至魔王身隕，太陽才緩緩落下，萬族數不清的尸骨鑄造了落日峽谷的殘酷光景。

叩叩——

修女長叩響了門扉，得到準許后，她頷首前行。

“陛下……”

“薇薇安娜？”

“是，陛下。”

紫水晶女皇坐在王座上，她的雙眼纏繞著秘銀繃帶，上面閃爍出幽藍色的微光，兩名精靈少女在她身側，為其不斷輸送著生命力，她原本靚麗的紫色頭發如枯枝一般垂落，皮膚更如樹皮一般粗糙。

她是落日戰場唯一的幸存者。

房間中央擺放著一塊巨型石板，石板上刻畫著七重圓環，外圈已經亮起，而圓環中心，刻著褻瀆的倒十字。

“陛下，‘傲慢’已經收錄，‘暴食’已經定性……可無論如何，啟示錄都不承認林格·哈羅德。”修女長單膝跪地，她不忍直視女皇如今的模樣。

“……啟示錄的，篩選條件，是‘情緒’，而非‘行為’，吃的再多，也沒用。”伊爾麗絲虛弱地說。

“是。”

“第一階段，已經完成，開啟，圣徒遴選。”

“……”

“怎么了？”

修女長猶豫許久，她將頭垂的更低了，“陛下，厄爾溫……”

“他是，圣人。”

“誒？”

瞬間，修女長感受到了脊背發涼，她強行使自己鎮定下來，驚嘆于女皇的規劃，的確，他的性格最適合當這個圣人，薇薇安娜此前還在疑惑，為何會選擇一個同理心那么強的人來主導儀式，這樣就說通了。

那另外八人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多出一個？

“去，準備吧，精靈女王，還在，等待。”

“是……”

修女長轉身離去時，她的目光在精靈少女稍作停留，人類與精靈的密約除了兩族領袖外，無人知曉，薇薇安娜也只知道，女皇與精靈女王進行了為期五天的密談，之后，精靈開始為女皇維系生命，治療受損的靈魂。

同時，升天儀式開始了。

難不成是精靈保留了靈族的技術，將其分享給人類？可他們為什么不自己去做？陛下真的…還是她嗎？

不同于夾縫中求生的人類，精靈族在靈族的庇護下，并沒有嚴重的生存危機，卻也只能生活在傳奇的陰影之下，再無晉升的可能。

如今，也要開始尋找途徑了嗎？

薇薇安娜在皇宮的臺階上駐足了許久，她沒有意味深長的望向某處，只是盯著自己的鞋尖，她有些害怕，她怕啟示錄也將自己鎖定，她害怕那神圣的鎖鏈將自己的靈魂刺穿。

洛根去了哪里？在那石板中嗎？

陛下說升天儀式對人類來說，是必要且神圣的，她還說最終所有人都能接受命運，擔起未來。

可為什么，那位劍圣眼中的榮譽變成了仇恨？

作為秘密執行人，在我背后，是否還有一個秘密執行人的秘密執行人？

厄爾溫被騙了，我呢？

凱旋之日，陛下與奧哈拉小姐談了徹夜，之后那位小宰相便叛逃了帝國，為什么？

呵，什么原罪，那根本就是扭曲的執念，什么信仰，不過是些卑劣的欺騙。

陛下，您變了。

……

劍圣街，居民聚集在街道上，逐個申領新約《圣典》，牧師與修女面帶笑容，將新的希望散發給平民。

“今早的圣光預示了圣者將要降臨，帝國會開啟圣徒遴選，《圣典》便是諸位投票的手段，屆時還請不要吝嗇選票。”

“女皇在上！好日子要來了！”

“贊美女皇，贊美教宗，贊美帝國！”

人們歡慶著新時代的來臨，感謝著劍圣洛根·懷爾斯在戰爭中的付出。

……

漆黑的虛無之中，少女勾起一抹笑意。

“您成長了。”

林格撫胸，獻上他的恭敬。

魔王已經有所成長，她從看起來七八歲的幼女，變成了十一二歲的少女，雖然依舊是半透明狀態，可她雙臂的金色符文更加明亮了，那雙紅彤彤的眼睛，也比初見時更具神采。

“你已經可以主動來找我了嗎？”她依舊高傲，卻沒有了當初那份蔑視。

“說實話這不難。”林格摸了摸胸口，“想要進入意識深層的精神世界，得先學會如何讓自己睡著。”

“你又想試探什么？”

“您說笑了。”

林格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真的很欠揍，尤其是那副奸佞小人的模樣，讓魔王連連皺眉。

“你在試探我是否全知，或是能否對你讀心？”

“……”林格尷尬的笑了。

魔王猜對了嗎？并沒有，他只是想來詢問升天儀式的具體細節，順便當面問一問原初之理究竟是什么，但既然魔王給了機會，那順便試探一下也好。

于是林格裝作被看穿內心的樣子，用余光撇了一眼魔王，于是見到了那副有些得意的模樣。

好，她不會讀心。

這可都是你自己給的套子，我可沒騙你哦，不許發飆哦。

講實話，林格真的很怕她，但這不妨礙那些主動送上來的情報。

對于她的成長，林格認為既是喜又是憂，魔王的成長…或者說恢復力量，意味著林格能更快成長，但誰希望體內的抱臉蟲長得快呢？誰知道她會不會破體而出？

“知道我為什么恢復了力量嗎？”魔王率先拋出問題。

“是‘情緒’吧，之前我只在您身上感受到了虛無的憤怒，眼底那失真的模樣，顯然是因為感情缺失，您對我產生的興趣激發了遺失的情感，再加上養分補給……我猜的對吧？”

“聰明，但你也不用擔心我破體而出，……另外不要用‘抱臉蟲’來形容我，聽起來不像是什么好東西。”

草，她真能讀心！

“我也需要尊重。”林格發出抗議，同時汗流浹背。

“我并不喜歡褻瀆靈魂，但對你的話……哼哼，你的邏輯沒錯，把人類比作魔族，的確可以跳過心靈監測機制，你口口聲聲說我們的博弈在未來，卻現在就給我下套。”

“您可是魔王啊，我一個平凡的人類總得有些準備吧？”林格義正言辭的說。

魔王被氣笑了，“強盜邏輯，你內心永遠以平等的態度與我交流，卻總是想耍些小聰明，這就是‘貪婪’的表現，你自己說，該不該罰？”

“該罰、該罰。”

“怎么罰？”魔王挑眉。

林格稍作沉思，之后深吸一口氣，“我是魔王的狗！我是魔王的狗！我是……”

“夠了！”

好吧，魔王承認她真的無法完全理解短命種的思維，人類都這樣嗎？

她也開始反思，自己究竟多久沒有如此放松與誰交流過了？究竟多久沒有笑過了？眼前弱小的生靈真的很有意思，他很會照顧自己的情緒，讓對話不會一味地嚴肅下去，小心翼翼的試探自己，卻又總是能在即將觸底時及時打住。

統御者屠戮傳奇之王的時候，從來都不會去關注微塵。

而現在，她竟隱隱覺得自己錯了，她無意中摧毀了多少有趣的靈魂？

“百年前，四十七位傳奇之王互相殺伐，將大陸攪得天翻地覆，他們表面尊我為主，卻頻頻無視我的調令，那時我認識到，魔族一日不統一，大陸就永遠沒有和平。”

“……”

“太多傳奇種族，那些古老的存在足以摧毀大地，有翼族蓋住了陽光，先王昏聵了千年，原初術士腐敗不堪，讓那些雜碎以為原初不在了，于是我屠戮天空與大地，滅絕了二十七族，……我，錯了嗎？”

林格別過了頭，“難說。”

“唉，或許我早就丟失了凡性，是你讓我認識到了物種多樣性。”

“這是…褒義還是貶義？”

“收起你自以為可以活躍氣氛的小伎倆，合約升級了。”魔王輕緩地飄到林格身旁，伸出圣潔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口，“這是我第一次觸碰凡人的靈魂，我不會再讀你的心，但在你口中的‘未來’到來之前，你也不能再將我算計在內。”

林格發出嗤笑，“呵，這是憐憫嗎？”

“是尊重，你說過你想要尊重，我站在高處太久了，早已看不清人性，至于那場戰爭是對是錯，沒人有資格評判，我要自己來判斷，我給你成長的空間，給你時間，我也會反思，同時……補全自己丟失的凡性。”

“這是強效協議？”

“當然，如有違背，我也會受到懲罰。…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引導我犯錯？這種行為本身就是在違反協議。”

不知怎的，林格突然感覺她有些可憐？但聯想到自己被吸陽氣那段日子，細想之下還是自己更可憐。

“成交。”他果斷又決絕，甚至充滿自信。

【原初誓言成立】

再讓我多了解一下凡人吧，那些高高在上的王，或是傲慢，或是卑微，無論如何都算不上凡人，掙扎才是凡性的本質，勇氣是骨，信念是血。

原來如此，這才是我重塑身軀的唯一途徑。

原初啊……我本以為代行者無需凡性，我自以為是的舍棄了名字，以權威行于天地，我錯了。

摩耶將遵循您的指引，尋回為人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