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爾溫！滾出來！”

洛根的怒吼蓋過了清晨的鐘聲，他闖入軍營，從現(xiàn)任第一集團(tuán)軍將領(lǐng)手中奪回了自己的劍，他暴怒到幾乎失去理智，斬殺了幾位膽敢阻攔的士兵。

他來到了教皇廳。

厄爾溫似乎早有預(yù)感，他平靜地走了出來，摩挲著胸口的雄獅金章，那下面藏著一枚巫妖指骨，戰(zhàn)爭時期，它主人揮手間湮滅了一座要塞，他閉上眼，聽見洛根的腳步聲如喪鐘般逼近。

他卻笑了。

“孩子。”他的微笑不同往日那般慈祥與悲憫，眼底只有如釋重負(fù)。

“少在這里假惺惺！憑什么，憑什么擅自為我定罪！我為帝國拼殺了十年！每一道傷痕都是我的榮譽(yù)！”

“抱歉，孩子。”

厄爾溫張開雙臂，他迎了上去。

早就料到了，他早就料到了這一幕，只是沒想到這么快，這是好事，他終于可以解脫了，在理性與感性的無盡折磨之中，死亡便是最好的解脫。

但騎士團(tuán)不這么想。

三名手持盾劍的騎士擋在了厄爾溫身前，“閣下，罪人情緒不穩(wěn)定，請不要貿(mào)然接近。”

“罪人？罪人！？你管誰叫罪人！陛下的手書被我悉心保管，那是我在最絕望的戰(zhàn)場中唯一的信仰！你有沒有見過原初術(shù)士！抽干江河倒灌城郭，巨龍都恐懼的逃竄，我沒跑！我斬了他的頭！”

“冷靜……”

“你叫我怎么冷靜！該死的東西，凈罪廳的騎士也敢來問我的罪？”洛根前踏一步，手中的劍閃起了兇戾的光，那冰冷的殺意將初春變成了寒冬。

只有握住劍柄，才能讓他感受到些許安心，其實，最冷靜的將軍，也是最不理智的。

隨著沖突徹底爆發(fā)，凈罪廳周圍聚起了人群，林格也在其中，他的關(guān)注點不在眼前的戰(zhàn)斗，而是其他被選召的倒霉孩子。

“‘小宰相’奧哈拉、‘白銀紋章’歌蕾蒂婭、‘玫瑰工匠’菲林，再加上那個小傻蛋，姐妹們湊齊了。”他饒有興致的環(huán)顧人群，目光鎖定了一位在一片嚴(yán)肅中笑得歡快并打著節(jié)拍的小少爺，“嗯…理所當(dāng)然，沒來的那位應(yīng)該就是‘懶惰’了吧。”

畢竟看熱鬧都不來，那有夠懶的。

鏗——

騎士的劍被打飛，掉落在人群中，引起了一片驚呼，隨著一名騎士倒地身亡，修女長開始驅(qū)散人群，嚴(yán)格來講，面對劍圣，需要至少一整隊?wèi)?zhàn)爭騎士。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鬧夠了沒有！”厄爾溫扒開了騎士，他跑到洛根身旁，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夠了孩子，不要再繼續(xù)了！不要，不要讓情緒主導(dǎo)……”

“你認(rèn)為我在胡鬧嗎？”洛根手臂顫抖，卻沒有對眼前的老人出劍，“那我，…迄今為止的信仰、榮耀，究竟是什么？戰(zhàn)爭勝利了，我出力了，我在絕望中戰(zhàn)勝過巫妖領(lǐng)主、隕星泰坦、甚至原初術(shù)士，卻不被允許享受和平！我見過魔王！我直面過那世間最恐怖的存在，卻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失態(tài)！”

——哼？

【沒印象了，或許只是遠(yuǎn)遠(yuǎn)瞥見過我一眼吧，短命種的精神不足以支撐與我對視哪怕一秒，…除了人王。】

“是我的錯，孩子，你從未愧對過帝國，你沒有罪，是我……”

“與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洛根似乎在一瞬間恢復(fù)了冷靜，他緩緩抬起了劍，劍刃所指，是巍峨的皇宮，“我向女皇問責(zé)，我何罪之有，何以落得如此下場？她將我榮譽(yù)信仰作為籌碼，她……”

【來了。】

他抬手，擦掉了女皇的吻痕，第一次，他唾棄那一吻，“她背叛了我！”

【傲慢，雖不及你萬一，但足夠了。】

洛根的咆哮戛然而止，無數(shù)金色鎖鏈貫穿他胸膛的瞬間，整座皇都的空氣驟然凝固。

教堂尖頂之上，一道赤金色符文如裂開的傷口，從虛空蔓延至天穹，云層被撕裂，露出其后蟄伏的巨型法陣。

法陣就像一張由光與暗編織的蛛網(wǎng)，自皇都中心輻射向城墻邊緣，街道的石縫滲出幽藍(lán)微光，仿佛大地被刻上了無形的電路，而每一束光流最終匯向教堂頂端的金色漩渦，如同百川歸海，卻帶著吞噬萬物的饑渴。

市集的人群僵在原地，商販的陶罐從手中跌落，卻在觸地前被法陣的力量定格半空，孩童的哭喊、馬蹄的踢踏、鐘樓的鳴響，所有聲音被抽離成真空中的震顫，唯有那金色漩渦深處傳來寂靜低吟。

隨著洛根的肉體化為血紅色光斑，那漩渦激射出沖天的光柱，蕩開云層，直指那無垠深空。

而他的靈魂被抽走時，依舊倨傲的瞪著皇宮。

儀式完成了八分之一。

【何等褻瀆……】

厄爾溫絕望地癱軟在地，望著那刺目而又逐漸消失的金色法陣，來自異族的詛咒幾乎擊垮了他的神智，人類的未來，未來的代價。

……如此沉重。

如此殘酷。

如此不講道理。

人們總說，希望在絕望之中綻放。

但為什么，我在希望中看到了絕望……

所有人都震驚于升天儀式的一瞬絢麗與無限殘酷，其他人眼底也出現(xiàn)了一絲僥幸，他們少了一個競爭對手，人群很快散了，只有那位‘小宰相’意味深長的望了林格一眼。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里，死去的騎士僅剩了一副盔甲，肉體已然消散，靈魂不知去向。

而林格，走到了厄爾溫身前。

“閣下。”

“我，我沒資格……”他的淚水幾乎決堤。

“您不必承擔(dān)，是我做的。”

“什么？”

厄爾溫不敢置信的抬頭望向林格，他看到了一雙深邃的眼，眼前少年的白發(fā)，與其漆黑如墨的瞳孔形成了詭異的協(xié)調(diào)，帶有一種令人無法理解的冷酷。

“我和他訴說了命運，推進(jìn)了儀式，您不必承擔(dān)什么，我來做。”

“為，為什么……”

“為了效率，為了未來，為了人類，為了陛下，為了帝國，閣下，我來為您扛起責(zé)任。”他平靜地說。

“不，你不知道這擔(dān)子有多重！我不能讓你…你，你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我，我……”厄爾溫的語言開始混亂，過了許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失聲，只是仿佛用盡余生所有力氣，死死的抱住了眼前少年的雙肩。

他還那么年輕，洛根也是。

為什么不能讓我們這群老家伙來呢？啟示錄……那東西？它嚴(yán)重依靠異族的維系，它，它在摧毀帝國的未來！這群孩子才是未來！異端，異端！

“……”

厄爾溫想要勸住林格，喉嚨卻好像被封死了一般，發(fā)出不任何聲音，他只能死死的扣住這面向死亡的少年，企圖將他拉回彼岸。

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林格掙脫他的手，大步向死亡邁去，無論如何都無法阻止他墜入深淵。

——條件達(dá)成，‘傲慢’被填補(bǔ)，我安全了。

【你口中的‘個人犧牲’呢？】

——他也是個人啊，我又沒說犧牲我自己。

【我甚至開始期待能在你身上學(xué)到些什么了。】

“呵呵……”

林格走出教皇廳，他抬起手臂，手指悠哉的劃過圣潔的墻面，“時而振翅，引愚人之神智，時而飛揚，誘顛人之癡狂，我敬愛的尊主，這出戲，您可滿意？”

【何止，你的心還給你，我怕臟了我的手。】

“……”

這還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