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第三遍時，凌云終于從混沌中掙脫出來。窗外的天色泛著魚肚白，老母雞“將軍”正用它那只沒瞎的眼睛瞪著他，翅膀扒拉著灶臺上最后半塊麥餅——那是福伯給的救命糧，昨晚光顧著疼，竟忘了給這畜生分食。

“滾開。”他啞著嗓子揮手，指尖卻突然頓住。昨晚那蝕骨的劇痛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輕盈感，仿佛渾身的骨頭都被泡在了溫湯里。更驚人的是，鼻尖縈繞著一股復雜的氣息：西廂房的艾草味，后山坡的野菊香，甚至隔著半里地的家族藥庫飄來的當歸氣，都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在他腦海里織成一幅清晰的圖譜。

“這是……”凌云猛地坐起身，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泛著淡淡的瑩光，湊近聞時，能嗅到一絲比晨露更清冽的藥香。他試探著伸出手指，觸碰床頭那株被踩爛的藥苗——就是昨天被凌峰的人糟蹋的那株，此刻枯萎的葉片竟在他指尖拂過時，輕輕顫了顫，爆出一星半點的綠意。

“靈根……真的成了？”他喃喃自語，心臟“咚咚”撞著胸腔。昨晚劇痛中那股清涼氣流此刻正盤踞在丹田，像一汪安靜的泉眼，每一次呼吸都能引動它微微蕩漾，順著經脈流淌到指尖，化作那縷奇異的暖流。

院墻外傳來掃地的聲音，是福伯開始干活了。凌云瞬間清醒過來，猛地撲到床底，在積灰的木箱里翻找。指尖觸到冰涼的陶土時，他的心跟著顫了顫——那是他用三個月劈柴換來的破丹爐，爐口缺了個角，爐身上的釉彩早就斑駁脫落，像塊不起眼的土疙瘩。

“還能用。”他用袖子擦去爐身上的灰，露出底下模糊的紋路。這是家族淘汰的最低階丹爐，據說當年是用來給外門弟子練手的，后來因為爐底裂了道縫，被藥庫管事當垃圾扔了，是他軟磨硬泡才討來的。

“將軍”不知何時溜進了屋，正歪著頭啄他腳邊的藥渣——那是他前幾天從藥庫垃圾堆里撿的，大多是些被蟲蛀過的甘草和發霉的當歸，靈氣早就散得差不多了。以前他把這些當寶貝，想試試能不能提煉出點殘效，結果除了燒出一堆黑煙啥也沒成。

“這些可不能給你吃。”凌云把藥渣攏到一起，突然愣住。在他的“視線”里，那些枯黑的藥渣上竟浮動著微弱的光點：甘草的黃色光點代表溫補，當歸的紅色光點帶著活血的氣息，甚至那發霉的部分也有灰黑色的濁氣在流轉。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丹道靈根不僅能感知靈氣，還能“看見”藥物的性味。這就像天生的畫師能分辨千種色彩，他如今能直觀地“讀”懂每一味藥草的脾性。

灶房的柴火不多了，他摸出最后幾根枯枝塞進灶膛，劃亮火石。火苗“噼啪”舔舐著鍋底，他把破丹爐架在灶上，小心翼翼地挑出藥渣里相對完好的甘草和當歸，按照《基礎藥草圖譜》里的記載，以三比一的比例捏碎了扔進爐里。

“聚氣散，最基礎的入門丹藥，能輔助引氣入體……”他默念著丹方，掌心貼在爐壁上。丹田的暖流順著手臂涌向指尖，當他將這股力量注入丹爐時，爐身突然發出一陣細微的嗡鳴，像是在回應他的召喚。

“成了？”凌云眼睛一亮，可下一秒，爐口就冒出一股黑煙，嗆得他直咳嗽。那黑煙帶著股焦糊味，比燒柴還難聞，“將軍”被嚇得撲棱著翅膀撞翻了墻角的尿壺，屋里頓時彌漫開一股更復雜的氣味。

“咳咳……什么情況？”他趕緊撤去靈力，打開爐蓋一看，里面的藥渣已經燒成了黑炭，原本該有的黃色光點全變成了死氣沉沉的灰黑色。

“是火力太猛了？”他撓撓頭，重新挑了藥渣。這次他不敢用太多靈力，只引了一絲暖流試探。火苗被他用靈力控制著，保持在微火狀態，看著爐里的藥渣慢慢變軟、融化，漸漸凝聚成一團灰褐色的糊狀物。

“好像有點意思……”凌云屏息凝神，指尖的暖流像細針般撥動著藥糊里的光點。甘草的黃色光點要往上浮，當歸的紅色光點則往下沉，他得用靈力推著它們慢慢融合。這活兒比繡花還精細，沒一會兒他就滿頭大汗，手心的汗滴掉進爐里，竟“滋啦”一聲化作白霧，與藥氣纏在了一起。

突然，那些融合到一半的光點猛地炸開，爐口噴出一股帶著藥味的熱氣，燙得他趕緊縮手。再看爐底，剛才那團藥糊變成了一塊硬邦邦的疙瘩，敲起來“當當”響，倒像是塊劣質的土坯。

“失敗兩次了。”凌云癱坐在地上，看著那破丹爐氣不打一處來。以前聽族里的丹師說煉丹多容易，揮手間丹成，怎么到他這兒就這么難？

“咯咯。”“將軍”不知從哪兒叼來根羽毛，在他腳邊蹭來蹭去，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嘲笑。

凌云抓起那根羽毛丟進灶膛，突然想起三長老說過的話：“丹道如茶道，急不得。火要勻，氣要穩，心要靜……”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感受丹田的暖流。那股力量比剛才更凝實了些，隨著呼吸緩緩流轉，帶著安撫人心的韻律。

第三次嘗試，他換了種思路。不再死盯著丹方上的比例，而是用靈根去“問”那些藥渣——甘草說它想多曬曬太陽，當歸則抱怨自己被蟲蛀得太厲害，需要更多靈力修補。他順著藥草的“意愿”調整比例，把甘草的量加了一成，又用暖流細細梳理當歸里的殘損。

灶膛的火苗被他控制得像呼吸般均勻，爐壁漸漸泛起一層溫潤的紅光。這次沒有黑煙，也沒有爆炸，藥渣在爐里慢慢化作一汪琥珀色的汁液，黃色和紅色的光點像小魚般在里面游弋，最終纏成一團，發出淡淡的光暈。

“快成了……”凌云的心跳又開始加速，指尖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注入，引導著那團光暈慢慢收縮、凝固。他能感覺到丹藥在成型，每一次靈力的脈動都讓它更精純一分。這感覺很奇妙，就像用手去塑一塊溫熱的玉石，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紋理和形狀。

就在丹藥即將凝成固態時，院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凌云心里一緊，是巡邏的族中子弟！他趕緊撤去靈力，用鍋蓋蓋住丹爐，又把那些失敗的藥渣往灶膛里塞，動作快得像被貓追的耗子。

“誰在里面？”門外傳來不耐煩的呵斥，是那個昨天被他用草葉毒素整過的煉氣一層子弟，“凌云？你這廢物大早上燒什么呢，想把房子點了？”

凌云沒應聲，抓起“將軍”往雞窩塞，這畜生卻不配合，撲騰著翅膀撞翻了裝水的瓦罐，“哐當”一聲巨響，把門外的人嚇了一跳。

“媽的，肯定沒干好事！”那子弟開始踹門，門板本就破舊，被他踹得搖搖欲墜，“開門！再不開門老子砸進去了！”

凌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怕被揍，就怕這剛有點眉目的丹藥被發現。要是被凌峰知道他能煉丹，指不定會鬧出什么幺蛾子。

情急之下，他抓起灶臺上的灰往臉上抹，又把破丹爐塞進床底，剛蓋好木箱，門板就“吱呀”一聲塌了。那子弟帶著兩個跟班闖進來，一眼就看到滿地狼藉和灶膛里沒燒完的藥渣。

“你在煉藥？”那子弟眼睛一亮，幾步沖到灶前掀開鍋蓋。鍋里空蕩蕩的，只有點殘留的藥味，被剛才那罐水潑過，已經淡得幾乎聞不到了。

“我……我燒點藥渣熏蚊子。”凌云低著頭，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怯懦，“這院子蚊子多……”

“熏蚊子？”跟班之一的瘦猴嗤笑一聲，踢翻了墻角的尿壺，“我看你是想煉什么邪門歪道吧？就你這廢脈，還想學丹師？”

“搜！”領頭的子弟一揮手，兩個跟班立刻翻箱倒柜。他們把凌云那幾件破衣服扔得滿地都是，《基礎藥草圖譜》被踩在腳下，連雞窩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將軍”嚇得咯咯慘叫，撲棱著翅膀飛上了歪脖子樹。

“什么都沒有啊，哥。”瘦猴踹了踹床底的木箱，沒發現異常。

領頭的子弟皺著眉打量凌云，見他一臉惶恐，渾身上下除了灰就是土，實在不像能煉丹的樣子。他又嗅了嗅空氣，除了尿騷味和柴火味，確實沒什么特別的藥香。

“算你小子識相。”他唾了口唾沫，指著凌云的鼻子罵，“告訴你，別整天搞這些沒用的，惹得峰哥不高興，有你好果子吃！”

三人罵罵咧咧地走了，臨走前還不忘把塌了的門板往屋里踢了踢，徹底堵死了 doorway。

凌云直挺挺地站著，直到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才緩緩松了口氣，后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他走到床底，摸了摸木箱里的丹爐，爐身還帶著余溫，剛才那枚即將成型的丹藥就躺在里面，用一片油紙包著。

“差點就被發現了。”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抬頭卻看到“將軍”蹲在樹杈上，正用一種極其人性化的眼神瞪他，嘴里還叼著半片被風吹來的藥渣。

“看什么看？”凌云沒好氣地笑了，“要不是你撞翻瓦罐，他們也不會起疑。”

老母雞似乎聽懂了，嘎嘎叫著把藥渣吐在他頭上，然后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等院子徹底安靜下來，凌云才重新拿出丹爐。打開油紙的瞬間，一股淡淡的藥香彌漫開來——不算濃郁，卻異常純粹，帶著草木的清新和一絲溫暖的靈力波動。

紙包里躺著一顆灰撲撲的丸子，表面坑坑洼洼，大小也不均勻，比起族里丹師煉出的圓潤丹藥，簡直像個丑小鴨。但凌云知道，這顆丹藥成了。

他能“看到”丹藥里流轉的黃色和紅色光點，雖然微弱，卻穩定地纏繞在一起，形成了聚氣散最基礎的靈力結構。更重要的是，丹田的暖流在接觸到這顆丹藥時，竟發出了歡快的嗡鳴，像是遇到了同類。

“聚氣散……就算是最低階的，也是我自己煉的。”他小心翼翼地把丹藥收好，指尖的暖流還在微微顫動，帶著成功的喜悅。

接下來的幾天，凌云徹底把自己關在了院子里。他用剩下的藥渣反復練習，失敗了就分析原因：火候太急會讓藥性暴躁，靈力不穩會讓丹藥開裂，甚至連柴火的干濕都會影響最終的品質。

“將軍”成了他唯一的觀眾，每天蹲在雞窩上看他煉丹，時不時用翅膀扒拉點干草扔進灶膛，倒像是在幫忙。有一次凌云煉出顆黑乎乎的炭球，隨手扔給它，它竟吧唧吧唧吃了，然后蹲在墻角拉了一下午稀，看他的眼神都帶著控訴。

“誰讓你什么都吃。”凌云一邊笑一邊給它喂清水，心里卻越來越踏實。煉丹的過程也是熟悉靈根的過程，他能感覺到自己對靈力的掌控越來越精準，指尖的暖流收放自如，甚至能根據藥草的“需求”調整溫度和力度。

第七天傍晚，當最后一縷陽光透過破窗照進屋里時，凌云打開了丹爐。這一次，爐里沒有黑煙，沒有疙瘩，只有三枚灰撲撲卻異常圓潤的丸子，靜靜躺在爐底，散發著淡淡的靈光。

他拿起其中一枚，放在鼻尖輕嗅。純粹的藥香里，甘草的溫補和當歸的活血完美融合，靈力波動比第一次穩定了十倍不止。

“成了。”凌云握緊丹藥，眼眶有些發熱。從被凌峰踩碎靈香草，到誤食蝕心草險死還生，再到如今親手煉出聚氣散，這短短幾天像過了一輩子。

窗外傳來族里晚飯的鐘聲，凌云把丹藥藏進貼身的布袋，又仔細清理了煉丹的痕跡，確保不會留下任何藥香。他知道，這只是開始，真正的挑戰還在后面——如何利用這丹道靈根，在凌家站穩腳跟，甚至……向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證明，廢脈也能有逆天改命的一天。

他抬頭看向西廂房的方向，那里住著三長老。或許，是時候去拜訪一下這位唯一對他露出過善意的長輩了。

灶膛里的火苗漸漸熄滅，只留下一點余燼。床底的破丹爐被擦拭得干干凈凈，爐身上的斑駁紋路在月光下若隱若現，像是在訴說著一個即將被改寫的傳奇。而樹杈上的“將軍”打了個哈欠，把腦袋埋進翅膀里，似乎也在期待著明天的奇遇。

夜色漸深，破舊的小院里，一絲微弱卻堅定的希望，正隨著丹藥的靈光，悄然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