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劇痛生
- 丹道逆命
- 神月龍少
- 4859字
- 2025-07-31 20:01:47
蝕心草的毒性發作時,凌云正卡在兩塊巖石中間。他剛才急于下山,沒留意腳下的碎石,此刻半個身子懸在陡坡上,懷里的油紙包被冷汗浸得透濕。那股清涼的甜意還沒在舌尖化開,五臟六腑就像被扔進了煉丹爐,瞬間騰起熊熊烈火。
“呃啊——”
他像條離水的魚般劇烈抽搐,右手死死摳住巖石縫隙,指節崩得發白,指甲縫里滲出血珠。可這點疼痛跟體內的灼痛比起來,簡直像撓癢。毒草在他胃里炸開,無數細小的毒刺順著血管游走,所過之處的皮肉都在發燙,仿佛有千萬只火蟻在啃噬骨髓。
“*……這破草……”凌云想罵娘,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腕泛起紫黑色,那顏色像墨汁滴進清水,順著手臂飛快蔓延,所過之處的汗毛都蜷成了焦黑的小球。
懷里的油紙包滑落,滾到坡下的灌木叢里。最后那截草根在陽光下閃了閃,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凌云突然想起《基礎藥草圖譜》里的一句話:“凡色重者多毒,形異者多險”,當時他還覺得是廢話,現在這兩句話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天靈蓋上。
身體突然失去力氣,他順著陡坡滾了下去。灌木的枝椏刮過臉頰,留下火辣辣的傷口,可他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翻滾中,腰間的銹柴刀硌在石頭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那是老王頭臨終前塞給他的,說“砍柴刀能砍柴,也能砍命”,現在看來,砍的是他自己的命。
“咚”的一聲,他撞在棵歪脖子松樹上,才算停下。后腦勺磕出個血包,眼前金星亂冒,可這點眩暈根本蓋不住體內的劇痛。他蜷縮成蝦米狀,雙手死死按著肚子,仿佛這樣就能把毒草摳出來。可那毒草像是長在了肉里,每一次心跳都讓灼痛加劇,丹田的位置尤其難受,像是被人用燒紅的鐵鉗反復擰轉。
“將軍……老母雞……”迷迷糊糊中,凌云想起小院里那只肥碩的老母雞。早上出門時,那畜生正蹲在雞窩里咕咕叫,不知道有沒有下蛋。要是自己死在這兒,誰給它喂藥渣?福伯送來的麥餅還剩半塊藏在灶膛里,會不會被老鼠叼走?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更劇烈的疼痛碾碎。他感覺自己像塊被扔進熔爐的廢鐵,骨頭縫里都在冒煙。皮膚下的血管突突直跳,透過汗濕的衣衫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在蠕動,像一條條被困住的小蛇。
“凌峰……你個小王八蛋……”凌云咬著牙罵出聲,嘴角溢出帶著血絲的唾沫。他想起凌峰踩碎靈香草時的嘴臉,想起那些圍著看笑話的族中子弟,要是他們此刻在這兒,肯定會拍手叫好,說“廢脈就該死在野草堆里”。
劇痛突然變了花樣,剛才還是烈火焚身,此刻又像是被扔進了萬年冰窟。丹田位置驟然騰起寒氣,那寒氣比黑風崖的冰棱還冷,順著脊椎往上爬,凍得他牙關打顫,渾身皮膚都起了雞皮疙瘩。冰火兩重天的折磨讓他忍不住渾身抽搐,手指在地上刨出深深的溝壑,帶出的泥土都被體溫燙得冒煙。
坡上的灌木叢突然傳來窸窣聲。凌云費力地睜開眼,看到那只早上被他趕走的灰毛狐貍正蹲在石頭上,歪著頭看他。狐貍的琥珀色眼睛里沒有憐憫,只有一種看獵物的好奇,仿佛在琢磨這人類什么時候斷氣,好過來叼走他腰上的柴刀——那刀上沾過妖獸血,對野獸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滾……”凌云用氣音罵了句,抬手想驅趕,卻發現手臂已經紫得發黑,指尖的皮膚像烤焦的紙,輕輕一碰就往下掉渣。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死在離家族三里地的后山,死在一株不知名的毒草手里,死得像條沒人收尸的野狗。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眼淚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淌。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不甘心。他這輩子沒穿過像樣的衣服,沒吃過熱乎的飯菜,沒體驗過引氣入體的滋味,甚至連句像樣的狠話都沒對凌峰說過。就這么死了,也太窩囊了。
“我還沒……還沒讓他們閉嘴……”他抓著地上的泥土,把草根和碎石都攥進手心,“我還沒……煉出丹藥……”
丹田的灼痛和冰寒突然交織在一起,像兩條龍在打架。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攪成了一團,喉嚨里涌上腥甜的血氣,一口血噴在身前的草地上,濺起的血珠落在草葉上,竟讓那些野草瞬間枯萎,變成了紫黑色。
“原來……叫蝕心草……”凌云看著這一幕,突然想通了。能讓草木瞬間枯死的毒草,名字里肯定帶個“蝕”字,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意識開始模糊,周圍的聲音漸漸遠去,狐貍的身影變成了重影,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感覺自己在往下沉,墜入一個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那里沒有疼痛,沒有嘲笑,什么都沒有,安靜得可怕。
“就這么……睡過去?”他有點想閉眼,眼皮重得像粘了鉛塊。可就在這時,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悸動,像是揣在懷里的什么東西活了過來。
是那枚被他忘在腦后的獸牙!
早上從石窟出來時,他看到麥餅旁多了枚瑩白的獸牙,覺得好看就順手揣進了懷里。此刻那獸牙透過濕透的衣襟,正貼著他的膻中穴,散發出絲絲縷縷的涼意,像條小蛇鉆進他的經脈。
這股涼意跟丹田的寒氣不同,帶著種溫潤的氣息,所過之處,紫黑色的毒斑竟微微褪色。凌云的意識清醒了一瞬,他能感覺到獸牙在發燙,表面似乎有流光在轉動,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被激活了。
“這是……什么……”
還沒等他想明白,丹田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咔嚓”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碎裂了。緊接著,一股比獸牙的涼意更精純的氣流涌了出來,這氣流帶著淡淡的藥香,所過之處,灼痛和冰寒都像遇到了克星般退去。
更奇怪的是,那些原本在體內橫沖直撞的毒刺,竟然開始順著這股氣流流動,像是被馴服的野馬。它們不再啃噬經脈,反而像把小刷子,一點點洗刷著淤塞的血管,每過一處,凌云都覺得渾身一輕。
“這……這是……”凌云瞪大了眼睛,劇痛還在,卻不再是那種瀕死的折磨,更像是在淬煉他的身體。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那些堵塞了十幾年的經脈,正在被這股奇特的氣流和毒性一點點疏通。
他想起三長老說過的“破而后立”,當年他以為是安慰話,現在才明白是什么意思。這蝕心草的毒性竟然像把鑰匙,不僅打開了他被詛咒的丹田,還在獸牙的輔助下,將劇毒轉化成了洗髓伐脈的靈藥。
坡上的灰毛狐貍突然炸毛,對著凌云齜出尖牙,喉嚨里發出威脅的低吼。它能感覺到這人類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在變化,那種死氣沉沉的廢脈氣息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它本能畏懼的波動。
凌云沒工夫理會狐貍。他試著按照族學教的吐納法引導那股氣流,沒想到這次異常順利。天地間稀薄的靈氣像找到了歸宿,順著他的口鼻涌入體內,與那股氣流和毒性纏繞在一起,在經脈中緩緩流轉。
“引氣……入體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覺。十幾年了,他試過無數次,每次靈氣都像沙子一樣從指縫溜走,可現在,它們真真切切地留在了體內,雖然微弱,卻無比清晰。
紫黑色的毒斑還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金色。他的指尖泛著微光,觸碰到旁邊的巖石,竟能感覺到石頭里沉睡的土行靈氣,甚至能“看到”巖層里細密的紋路。
“這是……丹道靈根?”凌云猛地想起雜記里的記載。據說天生的丹師能與萬物溝通,能看到藥草的靈氣流動,能感知礦物的脈絡,難道……
劇痛突然再次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這次不是灼燒也不是冰寒,而是經脈被拓寬的撕裂感。他像條離水的魚般弓起身子,脊梁骨發出“咯吱”的聲響,仿佛要被這股力量撐斷。
“啊——”
他終于發出完整的慘叫,聲音在山谷里回蕩。坡上的狐貍被嚇得一哆嗦,夾著尾巴竄進了密林深處。凌云的身體劇烈顫抖,皮膚下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有無數條小蛇在游走。
不知過了多久,他像灘爛泥般癱在地上,渾身被冷汗浸透,衣服能擰出水來。體內的劇痛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仿佛每個毛孔都在呼吸。丹田處暖洋洋的,像揣了顆小太陽,那股氣流還在緩緩運轉,每轉一圈,靈氣就精純一分。
夕陽的金輝透過樹梢灑下來,落在他臉上。凌云眨了眨眼,發現世界變得不一樣了。遠處的山峰在氤氳的靈氣中若隱若現,近處的草木散發著淡淡的光暈,連空氣中的塵埃都在靈氣的包裹下,跳著奇妙的舞蹈。
他試著抬起手,指尖縈繞著淡淡的白霧。那是最精純的靈氣,以前他連見都見不到,現在卻能隨意調動。他輕輕一點旁邊的蒲公英,那朵干枯的絨球突然綻放,帶著種子飛向空中,在靈氣的托舉下,竟飛出了尋常蒲公英十倍的距離。
“哈哈哈……”凌云突然笑出聲,笑著笑著又哭了。十幾年的委屈、不甘、絕望,在這一刻全都煙消云散。他不是廢脈,他只是被詛咒了;他不是不能修煉,只是需要用最極端的方式破局。
蝕心草的毒性還沒完全消退,但已經變成了溫和的暖流,與那股氣流一起滋養著他的經脈。他能感覺到丹道靈根正在覺醒,對天地萬物的感知變得無比敏銳,甚至能“聞”到三里外家族藥園里靈草的氣息。
“凌峰,大長老,所有看不起我的人……”凌云攥緊拳頭,指縫里滲出的血珠落在草地上,竟讓枯黃的野草抽出了嫩芽。他站起身,雖然還有點踉蹌,卻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等著吧,我凌云回來了。”
他撿起坡下的銹柴刀,刀身在夕陽下閃著寒光。這把砍過妖獸爪子的刀,以后要砍的,可就不只是柴火了。他又摸了摸胸口,那枚瑩白的獸牙已經變得溫潤,像是長在了肉里,散發出淡淡的靈光。
至于那只灰毛狐貍逃竄的方向,凌云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剛才他清晰地“看到”,那畜生的窩里藏著三枚一階妖獸的內丹,看來改天得去“拜訪”一下。
晚風帶著草木的清香吹來,吹散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凌云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家族的方向走去。他的腳步不再沉重,每一步都踏在靈氣流動的節點上,甚至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路過那處石縫時,他特意停下看了一眼。石窟里黑漆漆的,那枚被他丟下的麥餅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一點碎屑。他能感覺到石窟深處有股強大的氣息在沉睡,剛才若不是那股氣息暗中護持,獸牙未必能壓制住蝕心草的毒性。
“改日再來道謝。”凌云對著石窟拱了拱手,轉身下山。他不知道,在他離開后,石窟深處的黑暗中,一雙幽綠色的眼睛緩緩睜開,又緩緩閉上,石壁上的苔蘚突然開出了淡紫色的小花。
回到家族外圍時,天色已經擦黑。巡邏的族中子弟看到他這副狼狽模樣,照例投來鄙夷的目光。一個煉氣一層的家伙故意撞了他一下,嘴里罵罵咧咧:“廢物東西,擋路了不知道?”
換作以前,凌云要么忍氣吞聲,要么被打得鼻青臉腫。但現在,他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指尖縈繞的靈氣不經意間掃過對方的手腕。那子弟突然慘叫一聲,捂著胳膊蹲在地上,只見他的袖口迅速變紅,像是被什么東西咬了一口。
“你……你對我做了什么?”那子弟驚恐地看著凌云。
凌云沒理他,徑直往前走。他能清晰地“看到”對方胳膊上起了串紅疹,那是剛才被他引動的草葉毒素,不致命,卻足夠疼上三天三夜。
這就是丹道靈根的妙用,不僅能煉丹,還能操控天地間的微量毒素。以前他連靈氣都留不住,現在卻能隨意調動自然之力,這感覺,簡直像做夢。
快到自己小院時,他聽到一陣熟悉的咯咯聲。那只叫“將軍”的老母雞正撲棱著翅膀,在院墻外打轉,看到他回來,竟像條狗似的沖過來,用腦袋蹭他的褲腿,喉嚨里發出親昵的呼嚕聲。
“餓了?”凌云笑著摸了摸它的雞冠。老母雞突然撲騰著翅膀,往院墻上飛,撲騰了幾下沒飛上去,又跑回來對著他咯咯叫,像是在示警。
凌云的心一沉。他快步走到院門前,發現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人踹開了,門板歪歪斜斜地掛在合頁上。院子里的藥苗被踩得稀爛,那株剛抽出新葉的蒲公英也被連根拔起,扔在地上。
“誰干的?”凌云的眼神冷了下來。他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靈力波動,很微弱,但他絕不會認錯——那是凌峰的氣息。
老母雞對著西邊的方向咯咯叫,那里是凌峰居住的內院。凌云撿起地上的蒲公英,根莖上還留著清晰的腳印,跟早上凌峰踩碎靈香草的腳印一模一樣。
“很好。”凌云捏碎了手里的蒲公英,掌心的靈氣微微波動。蝕心草的毒性還在體內流轉,此刻似乎被這股怒火點燃,丹田處的暖流變得灼熱起來。
他沒有立刻去找凌峰算賬。現在的他雖然覺醒了丹道靈根,卻還沒真正踏入煉氣期,硬碰硬討不到好。但他知道,這一天不會太遠了。
他轉身走進小院,將老母雞抱進雞窩,又找來木板暫時釘好院門。月光透過破窗照進來,落在床底的木箱上,那里有他的破丹爐和《基礎藥草圖譜》。
“等著吧,”凌云撫摸著冰冷的丹爐,指尖的靈氣讓爐身微微發燙,“很快,我就會讓你們知道,蝕心草淬煉出的,是怎樣的未來。”
窗外的月光突然亮了幾分,照在墻角那株被踩爛的藥苗上。在靈氣的滋養下,那株瀕死的藥苗竟悄悄抽出了一絲嫩芽,在夜色中閃著微弱的綠光。
劇痛過后,新生的序幕,才剛剛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