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李自成點名之后，劉承宇的待遇確實變了。

他和父親劉老實被分到了李過的親兵營，雖然住的還是破帳篷，但至少不用和幾百個壯丁擠在一起，忍受那混雜著汗臭和絕望的氣味。最重要的是，他們能分到相對充足的食物——兩塊勉強能填飽肚子的黑面餅。

劉承宇沒有因此放松警惕。他深知，這碗飯不是白吃的。李自成說他“是個人才”，李過留他在帳下，都是因為他有用。一旦他變得沒用，下場可能比普通壯丁還慘。

他的濾水技術很快就在整個前營傳開，甚至有人半開玩笑地叫他凈水先生。劉承宇對此只是一笑置之，姿態放得更低，見誰都客客氣氣，見了李過的親兵更是“大哥”、“軍爺”地叫著，從不擺架子。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監督幾個壯丁維護好過濾裝置，保證李過和他手下核心人員的飲水供應。這活不累，卻讓他有機會近距離觀察這支軍隊的運作。

他發現，這支所謂的大軍，其實更像一個巨大的、混亂的草臺班子。除了李自成和少數幾個核心將領的親兵還算有些紀律，大部分人都是散兵游勇。物資的發放毫無章法，全憑頭目們的心情和親疏。小規模的內斗和克扣時有發生。

這天下午，李過把他叫到了自己的營帳。

李過的營帳是全營最好的，但里面依舊簡陋，一張破舊的行軍床上鋪著一張狼皮，旁邊立著一個兵器架。此刻，李過正對著一堆散亂的竹簡和幾張泛黃的紙，煩躁地抓著頭發。

“劉承宇，你過來。”李過招了招手。

“將軍。”劉承宇恭敬地走上前。

“你識字，給老子看看，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兒！”李過指著那堆東西說道，“這是前兩天攻下一個寨子，從一個大戶人家里抄來的。說是賬本，可老子一個字都看不懂！”

劉承宇走上前，拿起一枚竹簡。上面用毛筆寫著密密麻麻的繁體字，還是沒有標點的豎排格式。字跡潦草，夾雜著許多古代商業特有的術語和符號。

“石玖斗、麻布叁拾柒尺、鹽捌斤貳兩……”

對李過這種大字不識幾個的武夫來說，這確實和天書沒什么區別。但對劉承宇而言，雖然繁體字辨認起來有些吃力，可憑著原主身體里殘留的記憶和自己的一點底子，看懂大概意思不成問題。

但他看出來這些賬目記錄得毫無條理，收支混雜，時間線也跳來跳去。

“怎么樣？能看懂嗎？”李過不耐煩地問。

“回將軍，能看懂個大概。”劉承宇小心地回答，“這上面記的，都是那大戶人家的糧食、布匹、鹽鐵等物的進出流水。”

“那可能算出他家到底藏了多少糧食和銀子？”李過眼睛一亮，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這個……有點難。”劉承宇為難地說道，“這賬記得太亂了，要一條一條地對，還要分開算收入和支出，怕是……怕是要花不少工夫。”

“老子不管你花多少工夫！”李過一拍桌子，“今天天黑之前，必須給老子算出來！要是算得對，老子重重有賞！”

“是，小的遵命。”劉承宇急忙應道，“但是將軍，要算清楚這賬，光靠腦子真的記不住。您……您能不能給小的幾張紙和一支筆？”

李過皺了皺眉，紙和筆在軍中是稀罕物，但他想了想，還是從一個破箱子里翻出幾張粗糙的麻紙和一根快禿了的毛筆，扔給劉承宇：“省著點用！”

“謝將軍！”

劉承宇如獲至寶。他沒有用古人那種從右到左的豎排寫法，而是直接在麻紙上畫出了一個簡單的表格。

【物品】|【收入】|【支出】|【結余】

這種是后世初中生都會的表格記賬法。

接著，他便開始埋頭整理那些竹簡。一邊仔細辨認竹簡上的內容，一邊飛快地在表格上進行歸類和記錄。

“三月初五，入粟米三十石。”

劉承宇在糧食一欄的收入下，記下“+30”。

“三月初八，支家丁月錢，白銀二十兩。”

他在銀兩一欄的支出下，記下“-20”。

時間一點點過去，營帳里只剩下毛筆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李過一開始還饒有興致地看著，后來見他寫得鬼畫符一般，便失去了興趣，自顧自地擦拭起自己的佩刀。

夕陽西下時，劉承宇終于停下了筆。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將那幾張寫滿了“鬼畫符”的麻紙，恭敬地呈到李過面前。

“將軍，算……算清了。”

李過放下佩刀，狐疑地接過那幾張紙。他看不懂上面的表格，但最后那幾行總結性的文字，他還是認得的。

“……經查，此戶結余：糧食約一百二十石，白銀約三百五十兩，另有布匹、鹽、鐵若干，詳見分錄……”

“一百二十石糧食？三百五十兩銀子？”李過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旁邊親兵的衣領，“我們從他家地窖里總共搜出了多少？”

那親兵慌忙回答：“回……回頭兒，糧食大概百來石，銀子……銀子也就二百多兩！”

數字對不上了！

李過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營帳里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他猛地回頭，死死盯住劉承宇，眼神像刀子一樣。

“你他娘的是在消遣老子？賬上三百五十兩，怎么只搜出二百多兩？那一百多兩銀子，被誰吞了？！”

劉承宇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但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他深吸一口氣，不卑不亢地說道：“將軍息怒！這賬……怕是沒算錯。錯的，可能不是賬本。”

李過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鎖在劉承宇身上，營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

被吞了？

這三個字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李過的心上。

攻破山寨后，所有繳獲都應上繳歸公，再由他進行分配。賬目上多出一百多兩銀子，只有一種可能——在搜刮和上繳的過程中，有人中飽私囊，把銀子藏了起來。

這是在挖他的墻角！

“說！”李過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的意思是，有人瞞著老子，私藏了繳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