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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山在(三)

  • 暫住
  • 伊北
  • 4868字
  • 2025-08-20 06:10:57

吃完飯,燕杰帶楚楚出去了,空間留給娘仨。結果也干巴巴沒什么新話。嗑了會兒老家的吊瓜子,姚婭思提議去商場轉轉,胡愛茹這次來,婭思反復要求她“輕裝上陣”,結果她聽進去了,厚衣服沒幾件。現在天見冷,她打算給老媽添件大衣。

轉了幾家店,愛茹看看就說不好,試都不肯試。婭思急了,索性點破:“媽,來都來了,別心疼錢,今兒這三千,就得花出去!”

姚議笑著幫腔:“媽,就當是我跟姚大的孝心?!彼蛉そ憬愕臅r候就叫“姚大”,他是“姚二”。婭思白了弟弟一眼,沒吭聲。這孝心跟他可沒什么關系。

愛茹說:“你們愿意孝敬,我當然高興,但關鍵看這東西值不值?!眿I思搶著說:“值呀!怎么不值?便宜沒好貨,好貨必然不便宜?!蓖浦鴦裰?,胡愛茹高低拿下一件,她嘴里叨咕著,手上摩挲著,說這衣服夠好一穿,十年八年沒問題。

買完衣服去剪頭發。婭思建議燙,她有會員,能走套餐。又是一番勸,愛茹終于愿意坐在燙頭機下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胡愛茹也不例外。婭思坐在休息區,從鏡子中看端端正正的老媽,心中感慨。老啦!眼角的皺紋炸開,臉似乎也不對稱得厲害,顴骨上一塊斑,之前沒注意,現在突然發現,跟被偷襲了似的。但老媽的體態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她干過廠區播音員,還當過勞模,這些都對腰板有幫助),比她和燕杰都好。他們有時摳索著,不舒展,她老媽卻大大方方,甚至頂天立地坐著,巋然得仿佛一座山,就是山上再長點鮮花點綴一下就好了。所以,得煥然一新了。不單單是美不美的問題,而是跟過去道別。

來北京了,一切從頭開始。楚楚也跟她說了,——許大小姐嫌愛茹女士土氣,包括去接她時同學的嘲笑,都讓楚楚和婭思不舒服。必須有變化,且必須是越變越好。她不能讓女兒看不起姥姥。

托尼老師十八般武藝全用上,燙到天擦黑,婭思又要請客,在外面吃,愛茹堅決不許,家里有剩菜,得打掃。再者,八月十五,團圓的日子,她堅持回家,吃月餅。愛茹對燕杰還有點意見,覺得他把她外孫女帶走了,影響團圓。大日子,人齊全是最好的。還問:“燕杰怎么不回老家?他們家不過節?”婭思搪塞:“這不您來了么?”愛茹攤手:“我來了他也沒陪著我呀,燕杰家沒事吧,他爸還是一個人?誰照顧呢?”婭思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戀棧:“這您就別愁啦!人有兒有女,還不止一個。燕杰這邊也沒少貼錢,月月比發工資還準時呢?!痹S燕杰雖然是土生土長的親兒子,可一直跟老父不大對付。相互看不慣。不見面反倒和諧。

到了家,胡愛茹又添了倆菜,娘仨熱熱乎乎圍著吃了。姚議一向沒什么眼力見,說話頭一句腳一句,這會毛病又犯了,忽然口氣悠長地:“媽你還記得嗎?那年爸剛走,也趕上八月十五,咱們好像也吃的這幾道菜,剝皮魚、剁椒炒雞蛋,魚跟這一樣,就這么大,中不溜的。辣椒也是這顏色?!?

婭思攔著:“這不廢話么?剁椒還能有幾種顏色?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往前看。”

胡愛茹轉頭朝窗外瞟了一眼,外面只有燈光,還沒月亮。北京的秋天比老家涼,入夜更是凄凄慘慘戚戚。她長嘆:“還是那時候好啊……起碼年輕……”婭思不允許氣氛這么沉下去,伸手抓老媽小臂,晃兩下,“您現在也不老。人啊,只要有心,什么時候都可以是嶄新的起點,都是好年華。”說完看弟弟。這話也說給姚議聽的。姚議手背在后頭,沒接姐姐的話茬兒。

飯后吃月餅,胡愛茹端來最大的一塊,姚議拿著水果刀,不知怎么下手,姚婭思嫌他磨叨,接過去三下五除二切了。娘仨一人端著個小碟子,到陽臺吃。陰天,月亮鐵了心躲著??諝庵芯箯浡乃{,不曉得是霧還是霾。對面樓宇的窗星星點點黃亮。愛茹沒想到這入住率竟如此低。她問婭思,婭思說對面是開放商留著的房,一直沒賣,所以空。

愛茹拉開窗,頭伸出去找尋:“還沒出來呢?”姚議不識趣:“估計出不來了?!币I思說:“明兒再看也行,十五的月亮十六圓?!睈廴戕D身對女兒:“知道你小名為什么叫月月么?!币惶徇@話婭思就著急:“媽,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我是月圓之夜生的,那也沒怎么著呀,我也沒變成狼人?!边@幽默沒奏效。愛茹淡淡地:“你生下來,不哭?!?

婭思單手叉腰,驕傲地:“那是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特別美好!我來這是為了享受來的!干嗎哭?笑還來不及呢!”

“我呢,我哭了嗎?”這話題對姚議來說新鮮,他跟婭思是龍鳳胎,前后腳抵達人間。

“你一哭房頂都能掀了。”胡愛茹失笑。

婭思嗤笑,沖姚議:“你呀,就是個苦人!”

愛茹不想內訌,于是問婭思過去老愛背的那首詩是什么,講月亮的。她挺喜歡。姚婭思脫口而出,說是不是“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愛茹說不是。姚議搶著背出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愛茹也說不是。她給出提示,說家里墻上以前還貼過那幅畫呢,后來爛了,上面有個鳥站在枝頭,也有月亮,旁邊寫了這句詩。婭思終于想起來,“是不是‘今夜明月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愛茹說“是它”,就是這句,她嘆了口氣,慢慢在陽臺小凳子上,兩腿并著,手放在膝蓋上,頭仰著對窗外,忽然幽幽地:“我都是六十五了。”有點憂傷了。

婭思懶得勸了,就這么著吧,今兒一路胡女士都喪氣。她也累了。姚議挪過去,手搭在老媽肩上,“別想那么多,過去就過去了,老牛家那幾個人,確實不是東西……”沒等說完,婭思就沖他:“哎呀別提這事了,”又對老媽,“媽,反正現在你來北京了,先適應適應,把這新生活捋順了。”

胡愛茹看看女兒,又看兒子,“咱們也是窮過來的,”這話像說給婭思的,“你怎么就不懂珍惜呢,”這話講的是姚議。

姚議辯解:“媽,恰恰相反,我就是懂得珍惜,知道日子的可貴,才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就好像這月餅似的,你吃了一口,知道里頭有蟲,還繼續吃么?”

胡愛茹這才扯開了說:“再怎么說,程娜也陪你來北京,又去河北,這么多年……你就這么把人甩了?!?

姚議沒想到老媽又說回這事,他不得不多說兩句:“媽,你兒子的青春不是青春?這不是誰甩誰的問題。是過不到一塊,心都不在一起了,還怎么弄?”

婭思這會幫老媽:“老二,這些我都知道。媽的意思是,你這么弄,吃虧的是自己,時間成本下去了呀!你自己也說,青春搭進去了?,F在覺得選錯人了,早干嗎去了?!成本、成本、成本!人生自古誰無死!每一天都是最寶貴的!”

姚議不掬著姐姐:“誰都有誰的路,別拿我和你比。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情況不一樣。”

婭思火了:“女的怎么了?你草率你還有理了?哦,現在覺著人家不托著你往上走了?說實話,當初你跟程娜,我跟媽都不看好,就你耳朵塞驢毛!那牛勁兒!看著都來氣!北京是啥地方?兩個人要是擰不成一股繩,大風都能給你吹跑嘍!”

姚議氣勢被打下來,低頭叨咕:“我又不是靠女人混飯吃的……”

愛茹道:“關鍵你現在這樣,光桿兒一個,毛都不?!?

婭思不耐煩:“媽別說這些了,大過節的……已經這樣了,往前看吧?!闭f完,狠勁揉太陽穴。本來頭就大,聽這些更大。

愛茹插話:“還找嗎?”姚議打了個擺子,單身有罪,他點點頭,又自嘲,“你們不都在幫我留意嗎?”婭思道:“這都是后話,第一步,你先把自己支棱起來?!?

愛茹微微點頭,對兒子:“要我說,北京就是不一般人待的地方。這幾年,你撞得頭破血流,也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了?!?

姚議尷尬,目光向婭思求救,姚婭思不吭聲,看別處。胡愛茹又說什么“識時務者為俊杰”。姚議聽不下去,帶著氣說:“媽,您什么意思?把我開除了?不讓我在北京混了?”

愛茹口氣柔緩:“吃一塹長一智,總不能老摔一個坑里吧,天大地大,在哪不是日子?要我說,回老家踏踏實實找個工作,再找個知冷知熱的人,安居樂業,才是真正的福氣?!?

沉默橫亙在三人之間。姚議瞅瞅老媽,又瞅瞅老姐,這兩人的表情,一看就是商量好的,——這番勸說,根本蓄謀已久!可她們又何曾理解,回去,才等于直接往坑里一跳再埋了,他會被憋死悶死!留在北京,雖然苦了點,但還有希望。

是的,希望。

可這兩個字他又能跟誰說呢?在她們眼中,恰恰覺著在這才沒有希望。這就是價值觀的差異,雞皮沾不到鴨身上,對牛彈琴。人生說白了不過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北京就是他那雙合腳的鞋子。哪怕只是草鞋。

姚議隨手抓了一把窗臺上幾乎枯萎的梔子花,臟黃的花瓣耷拉著,——原本是純潔的乳白色,現在像被蹂躪了。這花跟這水土不服,缺鐵。他吸了口氣:“媽,你是不是覺得跟我姐這不能養老?想我回家安頓了,也把你帶回來。”

胡愛茹急得站了起來,“老二,你是覺得你媽有私心?我告訴你,我胡愛茹從來沒指望你們給我養老!我只要活一天,就能自己顧著自己一天,等到哪天真不能自理了,你們誰也別送我去養老院,抽屜一拉,吃一把藥得了!”講完這段,胡女士鼻孔都張大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吸進足夠的氧氣,胸口的氣才能倒勻了。當然都是氣話。養老這事,她一天也沒放下過,可當著兒女的面,她又必須硬氣。難啊!

婭思趕緊拍老媽的背。愛茹接著教育兒子:“我是看你在這實在費勁!夠不著!”

婭思幫腔:“老二,你要這么想媽可把人想小了。媽到北京也是來我這,沒給你添麻煩吧?更何況,你有什么?自己都顧頭不顧腚呢,你憑什么給媽養老?把媽送你那去,我首先就不答應!”停頓一下,胸口伏下去,“我們這都是為你著急!一大老爺們,來北京也不短時間了,混得雞飛蛋打,所有人都幫襯著你,你自己不提溜起來,還覺得我們趕你了!你這叫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姚議見姚婭思激動,臉又軟下來,嘻嘻哈哈:“姐,你的理想是實現了。那也總得給我點機會,實現實現我的理想吧。我回老家能做什么?開個婚禮攝像?還是跟我那些同學似的,進廠做化肥?專業不對口人家也不錄我呀!別說正式工,大集體都不混不上!”

這是事實。胡愛茹不接話,望著對面樓,呆呆地。一陣風吹來,她關上窗。

婭思哼了一聲道:“老家就沒有‘人物’了?我告訴你就南嶺那些有錢人,比我們都高出多少個臺階!那誰家,直接買下一個公園,在省城有十套別墅!”

姚議撇嘴:“人家爸是干嗎的?開礦起家的,那叫資本家!咱就是工人?!?

愛茹不樂意了,扭過臉,兇巴巴地:“工人怎么了?工人是最光榮的,是無產階級,是領導階級?!?

姚議擺手:“行行行,不說這個了,一說就抬杠。”

婭思繼續較真:“不是我們跟你抬杠,是理想和現實必須結合起來,仰望星空也要加踏實地。要說機會,那老天爺可沒少給你。你這么東飄西蕩的,浪費多少?再說了,電影美術是好做的嗎?過去你們燕郊樓下開小賣部賣凍貨的那兩口子,不就是搞電影美術的?那人不照樣開店,曲線救國,鮮帶魚人家照樣搬,你怎么就不能擼起袖子干點實際的活兒?凈讓媽操心。”

姚議望著老媽,不辯解了。他百口莫辯。胡愛茹平靜了,但眼睛里還藏著憂慮和怒火。算了,眼下,他只能服軟,哪怕只是口頭上。他拉過老媽的手,打苦情牌:“媽,是我不對。是我不爭氣,讓您擔心、操心了。我離婚,包括混成這樣。沒跟您透風,也是怕您愁。而且你兒子我……也是有自尊的……”哎呀呀地,委屈極了,“我也想混得頭是頭臉是臉……給你爭面子。但是在北京,男生和女生的壓力不一樣。像我姐這樣的……”他打算把老姐的成功歸結為幸運。他呢,旱地鑿井的命,且得累呢,不然見不著甘霖。

姚婭思不得不跳出來打斷他:“行了!自己不珍惜,別扯我。”

姚議不理姚婭思,對胡愛茹表態:“媽,你再給我點時間,我肯定把你從我姐這接到我那住,我孝順您?!?

婭思嗷一聲:“姚議,你別在這挑撥離間好嗎?捧自己踩我呢?媽在我這受罪呢?別給失敗找理由!”

姚議還是不接老姐話茬,這下捉住老媽的雙手:“媽,我聽你的。你要是覺得必須把我這夢想的小火苗掐滅了心里才過得去,那也沒事,我回去,找個事,再找個人,生個娃,一輩子就這么躺了,生不如死也無怨無悔?!?

兒子把這么幾個詞一并列,聽著血肉模糊的,胡愛茹果然又心軟了。她輕聲埋怨著:“人家離個婚,還能扯扯皮,你倒大方,直接凈身出戶……你犯了什么錯了要這樣做?”看婭思一眼,再對兒子,“程娜也是。真要。你也得留點錢呀……都是人,都要吃飯,還有,住的地方,那沙發不能老睡,對腰不好……”

姚議打斷她:“別愁了,我準備搬家了。正找房子呢?!眿I思插話:“哪天搬?我讓你姐夫給你叫個搬家公司?!彼o燕杰做人情。姚議不領情:“不用,就那幾件東西,我和哥們就收拾了?!彼诒本┑慕嫉某侵写逭伊藗€公寓,一個開間,帶獨立衛生間和廁所,每月兩千不到。離城里不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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