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曹宥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的拖長，校場高臺上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云身上。

曹宥嘴角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弧度，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既如此，孤準了！勞請李將軍為孤麾下二位將軍稍作指點?！?

校場中，文援正與曹淵騎著馬兜著圈子相互對峙，試圖尋對方的破綻，李云騎上一名曹宥親兵牽來的馬，從兵器架上隨意拿起一桿馬槊便向文援二人殺了過去。

曹淵第一個察覺到李云的來勢洶洶，立刻調轉馬頭，朝著李云舉槊便刺，兩兵相交，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沿著槊桿狂涌而上，曹淵只覺雙臂劇震，虎口瞬間崩裂，手中長槊竟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從中斷為兩截！巨大的慣性帶著曹淵上半身猛地前傾，險些栽下馬背，狼狽不堪。

李云甚至沒有多看曹淵一眼，手中長槊又詭異地劃出一個半弧，后發先至，如毒蛇吐信般“啪”地一聲，重重抽在文援長刀的刀脊之上！

文援只覺一股難以形容的勁道傳來，刀勢瞬間走偏，原本斬向李云腰腹的刀鋒擦著他的馬鞍掠過，斬了個空，不僅如此，那勁道更是震得他握刀的手臂一陣酸麻，半邊身子都為之遲滯。

李云勒住戰馬，長槊斜指地面，氣息平穩，面不改色，仿佛只是隨手驅趕了兩只惱人的蒼蠅。校場上一片死寂，只有寒風呼嘯和戰馬不安的響鼻聲。

方才還氣勢洶洶嘲諷李玄的曹淵，握著半截斷槊，呆立當場，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驚駭與茫然。

文援勉強控住戰馬，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持刀右手，眼神復雜。

曹宥臉上的玩味笑容凝固了，緩緩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著校場中央那個騎馬持槊的身影。寒風卷起他裘氅的下擺，獵獵作響。

“好！好！好一個李應祥！”沉默一會，曹宥撫掌大笑。

“李伯安啊李伯安，你竟將如此‘奇珍異寶’，拱手送到孤的眼前！哈哈哈哈哈！”曹宥心里滿是贊嘆，打定主意，要把李云留在自己麾下。

李云策馬緩緩行至高臺之下，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末將僥幸，謝大王成全?！?

曹宥走下高臺，親手接過親衛捧來的那件光華流轉的西川紅錦戰袍，走到李云面前。

“李將軍神勇，冠絕三軍，此袍，當之無愧！”曹宥展開紅錦戰袍，親手將其披在李云肩上。

而后，又環視四周噤若寒蟬的眾將，朗聲道：“今日演武，孤心甚慰！諸將勇毅可嘉，李將軍更是神勇無雙！傳孤令：在場文武，皆賜蜀錦一匹，以為嘉勉！”

“謝大王恩典！”眾人齊聲應諾。

喧囂的宴飲重新在中軍大帳內燃起，炭火更旺，酒氣更濃。

酒至半酣，曹宥推開面前的杯盞，站起身，滿臉感慨：

“諸公。”

帳內迅速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孤本愚陋，始舉孝廉。后值天下板蕩，豺狼當道，烽煙四起。孤無大志，唯求茍全性命于亂世，遂筑精舍于譙東五十里，欲效仿古人，春夏讀書，秋冬射獵，課子弟，待天下清平，再思報效朝廷。如此了此殘生，于愿足矣?！?

“不意朝廷征孤為典軍校尉！此命一下，遂更其意。既食君祿，當分君憂。孤遂專意，為國家討賊立功，蕩平群丑。那時常思，但求馬革裹尸，死后墓碑之上能刻‘唐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十個字，平生之愿，即已足矣！”

帳中眾人屏息凝神，連炭盆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荀淹垂目，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

“念自受命討伐安氏逆賊以來，”曹宥的聲音陡然拔高，“歷時數載，大小百余戰！將士浴血，白骨盈野！終不負天子所托，光復神都，廓清中原！天子圣恩，晉孤魏王之位，人臣之貴，至此已極！孤，還有何望哉？”

“然！諸公試想，若國家無孤一人，正不知當有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神州陸沉，生民倒懸，又當如何？！”

“或有見孤權重，妄相忖度，疑孤有異心者，”曹宥的聲音轉冷，帶著一絲不屑與慍怒，“此大謬也！孤常念孔子稱頌周文王之至德，此言，耿耿在心，未曾或忘！”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沉痛而無奈：“然！欲使孤委捐兵眾，歸就所封之國……實不可耳！非戀棧權位，實乃情勢所迫！誠恐一旦解去兵柄，必為仇讎所害！孤若敗亡，則國家頓失柱石，傾危立至！此間利害，諸公當能體察。是以，孤……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也！”

良久，曹宥才緩緩坐下，臉上重新浮起笑意，舉杯道：“些許感慨，擾了酒興。諸公，滿飲此杯！”

宴會終于在一種微妙的壓抑中散去。

曹宥留下了李云。

“李將軍驍勇絕倫，屈居客將，實是委屈。孤在歷城內置有一宅，頗為寬敞清幽，已命人灑掃干凈。另賜美婢十人，金珠兩斛，錦緞百匹。將軍今夜便可移居新邸，安心住下。他日為國立功，封侯拜將，指日可待?！?

李云躬身，語氣卻是客套而疏離：“大王厚愛，末將感激涕零。然末將輾轉至此，寸功未立，實不敢受此重賜。且營中尚有隨行將士兩千，需末將朝夕訓導，以備大王驅策。新宅華美，恐消磨志氣；財帛美人，更非末將所愿。懇請大王收回成命，容末將依舊居于營中?！?

“哦？”曹宥輕輕應了一聲，聽不出喜怒，“將軍志慮忠純，心系部屬，甚好。既然如此，孤也不強求。宅邸財帛，暫為將軍存下。望將軍好生操練士卒，來日方長。”

“謝大王體諒！末將告退?！崩钤圃俅喂恚卸Y如儀，然后轉身，掀開厚重的帳簾。

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片瞬間涌入，吹得帳內燭火一陣劇烈搖曳。李云毫不猶豫地踏入門外無邊的黑暗風雪之中，步履沉穩，很快便被漫天飛雪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