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堂內氛圍再次熱切起來，李玄放下酒杯，拋出了一個重磅消息。

“舊歲將除，新歲伊始。”

“江夏初定，百廢待興，然強敵環伺，不容懈怠。為固根本，整軍經武，刻不容緩。故，本帥決議——”

“自明年開春起，裁撤原江夏郡國兵舊制！所有郡國兵員，打散原屬編制，擇優混編入我武寧軍各營！”

此言一出，堂下原郡國兵體系的軍官們臉色瞬間變了。打散編制，混編入武寧軍，這意味著他們苦心經營多年的根基、人脈，將瞬間化為烏有！

李玄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又繼續道：“武寧軍全軍，再次裁汰老弱！凡年過五旬，或身負舊傷難以臨陣者，無論原屬徐州舊部，抑或新編入之江夏士卒，皆依前頒‘武卒令’之制，評定功勛，授予職田！編為武卒，轉隸地方，分遣至江夏其余諸縣，巡查鄉里，協理治安，安家落戶！”

這一次，武寧軍的將校們臉上也露出了復雜的神色。

說著，李玄的目光投向孟善：“守仁先生，編戶齊民，安置流民，授田安家之事，乃郡府根本，亦為武卒令推行之基石。開春后，此乃重中之重，望先生與郡府諸曹，殫精竭慮，務使流民得所，武卒安心！”

孟善肅然起身，拱手：“下官責無旁貸，定當竭盡全力！”

李玄點點頭，又看向張珞：“子玉，整軍、授田、編戶，所需條陳章程，由你總攬，會同郡守府諸吏，于正月十五前擬定詳文，報我核準！”

“喏！”張珞應聲，神情平靜。

“以上諸事，關乎我武寧軍在荊襄立足之根基！望諸位同心同德，各司其職，不得懈怠推諉！若有陽奉陰違，暗中掣肘者，軍法無情！”

“謹遵節帥鈞令！”堂下文武，無論心中如何思量，此刻皆轟然應喏。

宴會散時，雪下得更大了，鵝毛般的雪花在府衙檐下燈籠的光暈里無聲飛舞。

張珞陪著李玄，沿著回廊緩步走向書房。回廊外，積雪已沒過腳踝，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伯安公，”張珞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清晰，“方才請陶垚赴宴，并非只為添堵。”

李玄腳步未停，只“嗯”了一聲，示意他說下去。

張珞看著前方被風雪模糊的路徑，說道：“而今江夏看似寧靜，實則內憂外患。內者，郡國兵整編，二次裁汰武卒，觸動各方利益，暗流已生。外者，江州陶源懸于我武寧軍頭頂之劍一直不曾放下！我等根基未深，萬不可因一時之安，而忘臥榻之側，尚有猛虎眈眈！”

李玄的腳步在書房門前停住，點點頭：“子玉之意，我已知。居安思危的道理，經徐州一事，我怎么還敢忘記。”

說到徐州，張珞也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二人沉默了一會，李玄抬頭看向東北方向，說道：“也不知道應祥而今到了何處，今晚是否也有酒有肉。”

張珞也循著李玄的目光，看向遠方：“應祥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伯安公不必過分擔憂。天色已晚，下官就先退下了。”

李玄點點頭，示意張珞自便。而后，推開書房木門，暖意夾雜著墨香撲面而來，將門外的風雪隔絕。

“傳令李毅、邢榮、張艾，明日點卯，巡營！”

西陵城外，大柳樹村。

府衙的喧囂與暗流，被厚厚的積雪和遙遠的距離隔絕。村子籠罩在一片靜謐的雪光里。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透出溫暖的黃色光暈。

唯有村中央那片小曬谷場上，燃著幾堆熊熊篝火，跳躍的火焰驅散了嚴寒，映紅了圍攏在火堆旁的一張張樸實的笑臉。

這里，也在舉行一場盛會，一場屬于大柳樹村自己的、帶著泥土氣息和劫后余生喜悅的“年宴”。

今晚的主角，是駐村武卒火長王二狗。

這個粗豪的幽州漢子，此刻穿著一件半新的深藍色棉襖，頭發胡子都精心打理過，雖然仍難掩風霜痕跡，但整個人卻顯得精神煥發，甚至帶著幾分罕見的局促。

他身邊，站著一位同樣收拾得干凈利落的婦人，正是村里的寡婦柳氏。

柳氏挽著簡單的發髻，臉頰被篝火映得紅撲撲的，眼神溫順中帶著一絲羞怯，緊緊拉著一個約莫五歲、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柳村的老族長，拄著拐杖，站在篝火最明亮處，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

王二狗是個熱心的人，柳氏寡居了三年，雖然村里都沾親帶故，不會有人欺辱她，但是到底一個婦人家，帶著兒子艱難生活。王二狗一有閑暇，就去幫她干些粗活，一來二去，二人就有了些意思。

在袍澤們的慫恿下，王二狗找了老族長，請他保媒，老族長笑著應下了。

看著歡慶的族人們，老族長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靜一下。

圍著篝火的村民們靜了下來，老族長看向王二狗，神情鄭重：“王火長！你雖是外鄉人，但自打來了咱村，守崗哨，驅賊寇，護得咱全村老小平安！這份恩情，柳村上下，銘記在心！”

“柳枝兒，賢惠本分，小石這孩子也乖巧。今日，老漢我斗膽做個主，也代柳枝兒亡去的夫君做個見證！你二人既情投意合，便在這全村老少的見證下，結成夫婦！以后，柳枝兒就是你媳婦，小石就是你的兒子了。”

村民們頓時一陣歡呼，武卒們也笑著看向王二狗。

“合巹酒！合巹酒！”人群歡笑著起哄。

有婦人端來兩碗溫好的米酒。王二狗放下虎頭，與柳氏一人端了一碗，在眾人的注視下，將碗中清冽微甜的米酒一飲而盡。

“禮成——！”老族長拉長了聲音，笑容滿面。

歡呼聲、祝福聲、孩子們的笑鬧聲再次響徹曬谷場，比之前更加熱烈。王二狗一手攬著柳氏的肩膀，一手抱起小石，黝黑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福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