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芬的閣樓比倉庫還小。

“華僑商店上月開除我的，“她給我倒了杯劣質花茶，“說我有資產階級作風。“茶杯缺了個口，正好卡在我虎口的血泡上。

我從包袱里掏出那本被血浸透的雜志：“為什么幫我？“

“你設計的收腰西裝，“她翻開第17頁，“我偷偷做了件，賣了三個月工資。“窗外突然傳來哨聲，她猛地掐滅煙頭，“馬衛東的侄子來了。“

我們趴在地板上，透過縫隙看見穿工商制服的年輕人在樓下轉悠。林淑芬的呼吸噴在我耳后：“他每周三來收保護費。“

“今天周幾？“

“周二。“

我數了數雜志上的訂單——足夠開個小作坊。林淑芬突然按住我的手：“你逃不掉的，王副廠長給所有運輸公司發了你的照片。“

火車鳴笛聲從遠處傳來，我突然想起周景川的話：**光明正大**。

“那就別逃了。“我扯過報紙，在招聘欄畫了個圈，“去這里應聘。“

林淑芬看清字跡后倒吸冷氣：“國營...第一服裝廠？“

應聘考試安排在下午三點，陽光最毒的時候。

我穿著林淑芬借我的的確良襯衫，排隊時不斷有人暈倒。招工辦主任的茶杯上印著“大干四化“，杯底壓著我的通緝令。

“姓名？“

“林曉。“我脫口而出母親的姓氏。

主任的鋼筆尖在表格上頓了頓：“特長？“

“立體裁剪。“我掏出準備好的樣布，“不用打版，直接裁。“

周圍響起嗤笑聲。主任的茶杯“當“地磕在桌上：“我們國營廠講究標準化生產！你這些花里胡哨的——“

“主任！“突然有人沖進來，“港商代表提前到了！“

會議室門開的一瞬，我看見了模特身上的衣服——那是我設計的解構風西裝，現在別著“廣交會樣品“的燙金標簽。

港商是個戴金絲眼鏡的女人，她徑直走向我：“這設計是你的？“

滿屋寂靜中，我瞥見主任悄悄把通緝令塞進了抽屜。

“曾經是。“我直視著她，“現在它屬于紅星紡織廠。“

金絲眼鏡反著光，我看不清她的眼神：“如果給你設備和工人，能復制嗎？“

“能改進。“我指向樣衣腰側，“這里加暗扣，更適合亞洲女性體型。“

主任的茶杯突然砸在地上。

我被單獨帶進小會議室時，已經做好了被逮捕的準備。

金絲眼鏡摘下眼鏡，露出眼角的魚尾紋：“周景川說你很聰明，但沒說你這么不怕死。“

我的血液瞬間結冰。

“別緊張，“她從公文包抽出文件夾，“深圳金麗服飾的聘用合同，月薪三百外匯券。“

窗外傳來招工辦的廣播聲，正在播放《社會主義好》。我盯著合同上甲方的公章——那根本不是香港公司，而是廣東省輕工業廳的合資企業。

“他人在哪？“

“安全的地方。“她推過鋼筆，“簽字，今天就送你去廣州。“

鋼筆是英雄牌的，墨囊里還剩一半紅墨水。我突然想起周景川燒賬本時，火光映在他瞳孔里的樣子。

“我要51%的技術股。“

金絲眼鏡笑了：“你知道現在是什么形勢嗎？“她敲了敲窗玻璃，樓下停著輛警車，“嚴打期間，像你這樣的...可以直接判死刑。“

我旋開鋼筆，在合同背面畫了張設計圖：“這種面料處理技術，能讓滌綸透氣性接近純棉。“鋼筆突然沒水了，我咬破指尖繼續畫，“還有這個袖口設計，省料15%。“

血珠在紙上暈開，像一朵朵梅花。

金絲眼鏡的眼神變了。她抽出真絲手帕按在我手指上：“周景川說得對...“

“你真是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