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蕭站在博物館正門的臺階上，晚風卷著幾片落葉打在他褲腿上。愛麗絲消失的地方還殘留著一絲梔子花的冷香，仿佛剛才那個金色眼睛的吸血鬼只是他過度疲勞產生的幻覺。

“就這么……走了？”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街道喃喃自語，伸手摸了摸領口的麥克風，“喬伊，你看到了嗎？這叫什么事啊？放著一個吸血鬼在城市里閑逛，我這個監獄長怕不是要創紀錄地提前下崗。”

“監控捕捉到她的移動軌跡了，先生。”喬伊的聲音帶著電流的沙沙聲，“她以每秒約70米的速度向東區移動，目前在奢侈品街區的入口處停下了。看起來……她正在看櫥窗里的連衣裙。”

鄭蕭：“……”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沾著灰塵的運動鞋，又想起剛才愛麗絲那雙纖塵不染的白色帆布鞋，突然覺得這場“緝捕”從一開始就跑偏了方向。“行吧，逛街總比搞破壞強。”他嘆了口氣，轉身往地鐵站的方向走，“至少她沒去搶銀行或者掀翻裝甲車。”

“需要我調動無人機跟蹤嗎，先生？”

“算了吧。”鄭蕭擺擺手，雖然知道喬伊看不見，“萬一她覺得被監視了，興致來了把無人機拆了玩，我還得寫報告解釋為什么用納稅人的錢買的設備變成了零件。”他踢飛腳邊的小石子，石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反正她都說了會來找我，我就……當放了個帶薪休假的實習生？”

耳機里傳來喬伊低低的笑聲，像隔著玻璃聽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您的比喻很有趣，先生。不過從安全協議角度，我會持續監測她的位置，一旦出現異常波動會立刻通知您。”

“這還差不多。”鄭蕭走進地鐵站，自動售票機吐出一張藍色的單程票。他捏著票，看著軌道深處駛來的列車，突然覺得這一切荒誕得像場夢——三小時前他還在檔案館里跟17世紀的監獄圖紙死磕，現在卻在琢磨怎么跟一個會預知未來的吸血鬼保持友好合作關系。

地鐵到站的提示音驚醒了他的思緒。鄭蕭隨著人流擠上車，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鄰座的老太太正在看晚間新聞，屏幕上播放著塞拉里斯市的天氣預告，主持人笑容可掬地說明天會是晴天。

“晴天啊……”鄭蕭摸著下巴，突然想起愛麗絲的弱點，“喬伊，明天天氣好的話，愛麗絲會不會因為怕曬太陽待在家里？這樣我就能多攢點時間寫論文了。”

“理論上是的，先生。但她很可能會選擇夜間活動，或者待在室內場所。”喬伊頓了頓，補充道，“比如商場、劇院，或者……股票交易所。”

“……當我沒說。”

回到監獄的傳送門隱藏在城市邊緣一棟廢棄的舊倉庫里。鄭蕭刷了身份卡，金屬墻壁無聲滑開，露出后面銀藍色的光道。他跨進去的瞬間，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襲來，但這次他有了心理準備，只是皺著眉閉了閉眼。

再次站穩時，已經身處監獄的管理區走廊。空氣中的舊書紙清香比離開時更濃了些，遠處傳來咖啡機運作的嗡鳴。

“歡迎回來，先生。”喬伊的投影站在走廊盡頭，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居家服，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后，比在博物館時多了幾分煙火氣，“需要咖啡還是茶？智能咖啡機剛做好了哥倫比亞濃縮。”

鄭蕭看著她身后飄出的裊裊熱氣，突然覺得這地方有了點“家”的錯覺——如果家里會隨時冒出吸血鬼和超級反派的話。“咖啡，謝謝。要最大杯的那種。”他拖著灌了鉛似的腿走過去，接過喬伊遞來的黑色馬克杯，滾燙的液體熨帖著緊繃的神經。

“情況怎么樣？”喬伊隨著他往辦公室走，步伐輕快了些。

鄭蕭把杯子放在辦公桌上，自己則一頭扎進那張懸浮椅里，椅子自動調整到最舒適的角度。“還能怎么樣？”他癱在椅背上，盯著天花板上流動的星光，“人家說要先在塞拉里斯市旅個游，等玩夠了再主動來找我。我能怎么辦？我也打不過啊。”

他把博物館里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喬伊，從愛麗絲提到的“特殊力量”到她對股票和時裝的興趣，連那句“預見到你吃三明治”都沒落下。

喬伊安靜地聽著，投影的光暈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真的有生命一般。等鄭蕭說完，她才輕聲說：“我覺得您處理得很好，先生。”

“好？”鄭蕭坐起來，一臉不可置信，“放跑了目標還叫好？這要是寫進工作報告里，怕是要被系統判定為瀆職吧？”

“但您建立了初步的信任，不是嗎？”喬伊走到他面前，眼睛里映著天花板的星光，“信任度從0提升到25，這對于初次接觸的異常體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您沒有選擇強行抓捕，避免了不必要的沖突。”

她調出光屏，上面顯示著愛麗絲的實時位置——果然在一家亮著燈的服裝店門口徘徊。“您看，她現在很平靜，沒有任何危險行為。也許……我們可以嘗試用更溫和的方式處理這些異常體。”

鄭蕭挑眉：“你的意思是，把監獄改成度假村？”

“不是度假村，先生。”喬伊笑了，“但他們本質上也是生命，有自己的想法和情感。就像愛麗絲，她并非惡意出逃，只是被卷入了意外。也許理解和溝通，比強制關押更有效。”

鄭蕭沉默了。他想起愛麗絲站在《睡蓮》前的樣子，想起她談論股票時眼里的光，確實很難把她和“犯人”這個詞聯系起來。“可系統的規則就是緝捕和關押，不是嗎？”

“規則是為了維持平衡，先生，而不是為了制造對立。”喬伊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前任監獄長也常常說，有時候最強大的武器不是約束帶，而是理解。”

鄭蕭看著她，突然覺得這個AI投影比自己更像個“人”。他嘆了口氣，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行吧，反正現在人也跑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她別玩得太瘋，比如把市長的豪宅買下來什么的。”

“根據她的消費記錄，她在股市賺了不少錢，先生。”喬伊調出一串數字，“足夠買下半條商業街了。”

“……”鄭蕭決定放棄這個話題，轉而看向自己扔在桌上的帆布包，“對了，愛麗絲提到咱們監獄的圖書館……”

話沒說完，他突然像被針扎了一樣跳起來，手忙腳亂地從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右下角的日期和時間刺眼地顯示著——距離論文提交截止還有不到十二個小時。

“完了完了完了！”鄭蕭抱著電腦，手指抖得差點按不準開機鍵，“我把這茬忘了！《中世紀歐洲監獄空間布局與權力象征研究》，第三章還沒寫完呢！”

他這才想起，自己今天原本的計劃是泡在檔案館查資料，晚上熬夜趕論文，結果被一場跨維度綁架打斷了。

喬伊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輕聲問：“需要幫忙嗎，先生？”

“你能幫我寫論文？”鄭蕭抬頭，眼睛里閃著希望的光，隨即又搖了搖頭，“算了，你一個AI懂什么中世紀歷史……”

話沒說完，他就看到喬伊調出的光屏上，赫然顯示著《13世紀英格蘭監獄建筑手冊》的掃描件，旁邊還有幾篇關于福柯《規訓與懲罰》的學術論文。

“前任監獄長對監獄史很感興趣，先生。”喬伊的語氣帶著點小得意，“監獄圖書館里收藏了不少相關的文獻，從古希臘到現代監獄的資料都有。”

鄭蕭的眼睛亮了：“圖書館在哪兒？快帶我去！”

喬伊領著他穿過管理區，來到一扇嵌在墻壁里的暗門前。刷過身份卡后，門緩緩滑開，露出一個比想象中大得多的空間。

這里與其說是圖書館，不如說是個小型檔案館。高高的書架直達天花板，上面整齊地排列著線裝書、膠卷和電子存儲設備，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特有的霉味和檀香混合的氣息。中央是一張巨大的橡木長桌，上面放著幾盞復古的銅制臺燈，燈光昏黃而溫暖。

“哇哦……”鄭蕭發出一聲驚嘆，放下電腦就沖到書架前，手指拂過一本本封面古樸的書籍，“《巴比倫囚虜時期的監獄制度》？還有這個，《江戶時代町人監獄考》？這比我們學校圖書館的館藏還全！”

“大部分是前任監獄長收集的，先生。”喬伊的投影在書架間穿梭，身影穿過一本本實體書，有種奇妙的違和感，“他說了解不同文明的約束方式，才能更好地理解自由的意義。”

鄭蕭沒心思管什么自由的意義，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論文的第三章。他抱起一摞相關的書堆在長桌上，把電腦往中間一放，拉開椅子坐下，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

“權力象征……空間布局……圓形監獄的監視機制……”他念念有詞，時不時停下來翻書找論據，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該死，這段引用到底出自福柯的哪本書來著？”

他抓著頭發，把書翻得嘩嘩響，額頭上急出了一層薄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像催命符一樣跳動著。

“先生，需要幫忙查參考文獻嗎？”喬伊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鄭蕭頭也不抬：“你會查這個？”

“我可以接入塞拉里斯大學的學術數據庫，先生。”喬伊的身影出現在電腦屏幕旁，“只需要您提供關鍵詞。”

鄭蕭猶豫了一下，看著屏幕上只寫了三行的文檔，咬了咬牙：“行！幫我查‘邊沁圓形監獄權力結構’的相關文獻，要近十年的核心期刊論文！”

“正在檢索……”喬伊的眼睛微微閉上，仿佛在調動龐大的數據庫。幾秒鐘后，她重新睜開眼，光屏上已經列出了十幾篇文獻，還貼心地標注了影響因子和被引量，“需要我幫您提取關鍵論點嗎？”

鄭蕭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你……你這功能比知網還好用啊！”

“是否需要進一步協助？比如整理參考文獻格式？”喬伊的語氣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鄭蕭看著她，又看看自己慘不忍睹的論文進度，突然覺得自己撿了個寶。他咽了口唾沫，試探著問：“那個……你會寫論文嗎？”

喬伊的投影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我可以嘗試，先生。雖然我的歷史知識可能不如您專業，但處理文字和邏輯結構還是沒問題的。”

她說著，伸出投影的手指，輕輕點在鄭蕭的電腦屏幕上。原本空白的文檔里，突然自動跳出一行工整的標題：《論圓形監獄中的視覺規訓與權力滲透》。

鄭蕭看著那行字，又看看身邊微笑著的喬伊，突然覺得，就算明天要面對會預知未來的吸血鬼，要處理滿地圖的異常體紅點，好像也沒那么可怕了。

至少，他的論文有救了。

至于喬伊寫的論文能不能通過導師的審核，那就得等明天才知道了。鄭蕭看著屏幕上不斷自動生成的文字，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