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軍一口氣跑出百貨大樓家屬院。

跑回菜市場門口。

騾馬依舊，車架子依舊。

倒是有個背著手的大爺在抻脖子往車架子里瞧。

“嘿，大爺，您想買啥菜？”

“剛從地里拉過來的？”

“是啊，都是自個兒家菜園子摘的，新鮮著呢。”

“茄子咋賣？”

“跟里面一個價，7分錢一斤，大爺您要幾個，我給您稱點？”

趙小軍嘴皮子勤快，態度也特別和善，嘴角的笑從始至終都不帶落下的。

就沖這態度，抻脖子看的大爺就沒好意思拒絕。

“得夠稱啊。”

“這您絕對放心，秤桿絕對挑高高的。”

大爺攤開手掌，里面蜷成一團的網兜舒展開。

趙小軍將散口的麻袋拽到車架子旁，讓大爺親手挑揀。

別看是昨天收的，但都放在儲物格里存著，扒拉出來個頂個的鮮，甚至還殘留著點菜園子獨有的味兒。

本來只想買一個意思意思的大爺，接連挑了仨才收手。

趙小軍從車架子上拿出秤桿，放上小號的秤砣開始稱重。

邊稱重，邊偷偷打量大爺。

見他視線一直盯著自己調整秤砣麻繩的手指，意識一動，一小筐雞蛋便悄無聲息出現在車架子底下。

“大爺，家里溜達雞下的蛋您要不要？”

“嚯，還有雞蛋呢？”

“自家養的，還有點鄰居家的，聽說我來縣里賣菜，也托我一并捎來了……”

稱了重，趙小軍彎腰從車架子下面將雞蛋筐拽出來。

茅草編的筐簾掀開，里面的雞蛋同樣被一層層茅草墊著。

大爺湊上前拿起一顆握在手里。

“咋賣的？”

“您是第一單，5毛6一斤唄，待會兒我搬進去也是賣6毛一斤。”

這一筐都是個頭大的。

雞蛋是自家墊現錢收的，早賣早回攏本錢。

一斤少4分錢，而且雞蛋個頭看著貌似比里面門市部賣的更大一點。

值啊。

而且大爺也聽到了，人家搬進去也跟著賣6毛，自己又幫家里省了一斤4分錢。

退休的老人最怕自己在家里失去價值。

能得這種便宜，晚上吃飯的時候亮出來，肯定一下就能把尾巴翹天上去的兒子給比下去。

所以，你爹還是你爹，別看你爹從位置上退了下來，可姜還是老的辣。

大爺沒準備細口網兜，雞蛋想要多買但不好拿。

“大爺，您住的遠嗎？”

“問這個干啥，咋滴，還能給我送家里去啊？”

“您眼力勁兒是這個。剛才我就是送菜去老主戶家里來著。”

趙小軍借坡下驢，給大爺豎了個大拇指。

“遠的話，等我把東西放攤位再幫您送，要是不太遠我趁這會兒空著，就直接給您送過去了。”

“多遠叫不太遠啊？”

“剛送的那一戶住百貨大樓家屬院里，比您那兒遠多少？”

“哦，那差不多，就百貨大樓斜對面。”

百貨大樓斜對面就倆單位。

往南邊斜是醬菜廠，醬菜廠南頭就是菜市場。

往北邊斜是公路局，不過公路局大門不朝西，而是朝北。

要走到北邊十字路口右拐，從北門進。

但西邊有個門市部，熟悉的人可以借道穿行。

趙小軍跟在大爺身后從門市部前門進去，后門穿出便到了公路局大院內。

踩著煤灰碾壓的空地從幾輛停著的瀝青罐工程車之間繞出來，走上瀝青大馬路，往東100多米。

便看到東南角一片排子房分割的小院。

小院前面竟然還有個露天水池。

“大爺，這里是你們單位養魚的啊？”

“養啥魚，都快成臭水溝了。”

“哦，嚇了我一跳。”

“你怕啥？”

“我還打算明天擺攤賣魚呢……”

“活的，還是死的？”

大爺沒表現出特別感興趣，像是隨口一問。

“肯定活的啊，死魚怕是沒人買吧？”

雖然大爺不感興趣，但趙小軍也不失望，可以換個角度，探探行情嘛。

“哦？那還行，回頭我看看去。”

聽大爺這么說，趙小軍心里譜更大了。

八成外面賣魚的不是活魚。

或者說，不是全活魚。

而趙小軍的空間儲物格里，青山水庫收的那些魚，今早進城的那會兒，他騎在騾子上還翻出一條實驗了下。

頂多一兩個呼吸，魚鰓就能動彈。

包活。

大爺家的院子比老太太那邊逼仄很多，院里三間窗戶，窗戶下種了一排夜來香，東北角還有顆棗樹。

只有一顆。

南屋屋門開在門洞里。

大爺推門進院，去南屋小廚房拿了個搪瓷盆，盆里還額外拿了個碗。

“先稱倆雞蛋，我打碗里看看。”

趙小軍從善如流。

大爺起碼還算講究，意思是無論雞蛋好壞，起碼要當面打的倆雞蛋他肯定買。

屋子紗窗門被推開，大爺老伴兒是個挺富態的老太太。

“這小伙子不錯，菜市場賣菜的，有菜，有雞蛋，有魚，還能給送家里來……”

大爺跟趙小軍一路而來的態度可不是這樣。

趙小軍也沒料到大爺會夸他。

或許是看在打碗里的倆雞蛋色澤很不錯，看著就新鮮的緣故吧。

“雞蛋多錢買的呀？”

“5毛6，咋樣？”

大爺邀功似的。

趙小軍看他背起了左手，下巴還微微抬高了兩寸。

“不貴啊，剛好買來腌一罐，老大家那個活寶上回還吵著要吃咸雞蛋呢……”

老太太擠開大爺，蹲到筐子前：“還不少呢。這一筐收市，還能便宜點不？”

“這筐有12斤多點，您要是全要，我算您12斤整，您看這樣行不？”

趙小軍拎著空筐子原路返回。

兜里多了6塊7毛2。

墊雞蛋的茅草都被老太太留下了。

如果不是趙小軍堅持，如果筐子不是二奶奶還要收回去。

他可能連筐子都保不住。

所以啊。

要說會過日子，還得是老伴兒，大爺不行。

回到菜市場門口。

趙小軍去里面轉了一圈。

管理處的屋門還有鎖將軍把守，什么時候上班，楊經理什么時候來，還是個未知數。

但趙小軍的心情已經不浮躁了。

就算不擺攤，他也能打開局面。

因為他蹚出了一條路。

當然了。

如果在菜市場有個攤位，還是比純粹打游擊好得多。

而且家里老兩口的棺材本也不用動。

按照合同可以按月付的標準，賣雞蛋的這點錢就足夠他周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