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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秩序的構想[1]

所有重要的東西在1848年之前都早已說過。

——卡爾·施米特(Carl Schmitt)[2]

1839年,當比利時激進主義者佐薇·加蒂·德·加蒙考察當時的歐洲時,舉目所見盡是變遷與動蕩。她寫道:“每個階層的精神都已陷入懷疑、焦躁和不安。”一切信仰都已黯淡,一切權威皆已動搖,社會紐帶也已幾近分崩離析。政治前景晦暗不明。民族和政府都不知道自己將要走向何方。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戰爭與內亂迫在眉睫”的氣息。[3]在這個分崩離析的世界中,歐洲人構建了種種思想觀念,設想了各種方式來更好地處理個人與民族的種種事務。有些人擁抱在當時已經初露端倪的變革進程,有些人訴諸理想化的過去,還有些人則期盼尚未降生的未來。

我們已經習慣把種種現代政治意識形態看作一系列不同的方案,從持保守立場的右翼方案,經由各種自由主義形態的中間派方案,到激進主義的和社會主義的(或共產主義的)左翼方案。然而,在1848年革命前的幾年間,這個選項清單還幾乎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民間的確還有關于18世紀90年代初巴黎議會中各種黨派建制的記憶,但諸如“自由主義”“社會主義”“保守主義”這樣的術語此時才剛開始流傳,其含義尚未明確——它們常常被用以指稱種種模糊不定且不能邏輯自洽的觀點與主張。在此時的歐洲大陸上,還沒有哪個政黨能以紀律約束其成員,或是將他們綁定在普遍認同的立場之上,此時的政黨不過是志趣相投者組成的松散的網絡或派系。如教義一般有權威性的“意識形態”還不存在,有的只是種種文本與人物所構成的群島,歐洲人圍繞它們構想出種種奇特的道路:即便是那些追隨特定的思想家或作者的人,例如自視為法國思想家夏爾·傅立葉門徒的佐薇·加蒂·德·加蒙,也把他的觀點與來源各異的種種觀念加以混合。

在這種狀況下,當時那些偉大的思想形態注定要變動不居,一直在變化、重組。而這就意味著,政治主張常常會以不可預測的方式,受到經濟話語、愛國主張或宗教信仰語言的滲透。關于如何建構行政機構與立法機構關系的討論,與教會中何者擁有教義權威,或者國民身份附有何種權利之類的問題,難以區分。而且,各種政治立場都仍然深深根植于特定的歷史記憶方式之中。即便這些歷史共鳴通常都不是自然浮現于腦海中的“記憶”,而是作為修辭工具,給當下政治主張賦予歷史深度和合法性,令這些主張看起來不再像是新奇的發明,而更像是在完成某種由來已久的任務。在某種意義上,19世紀三四十年代思想生活中那種多變性、非線性、模糊性與我們今天的混亂局面頗為相似。在他們那個時代,現代政治的那些界限分明的身份認同尚未建立;而在今天,這些認同正在迅速瓦解。

[1] 我從已故的友人、同事邁克爾·奧布萊恩關于美國南部社會與政治思想的兩卷本杰作那里借來了這個標題。Michael O’Brien, Conjectures of Order. Intellectual Life and the American South, 1810–1860 (2 vols., Chapel Hill, 2004).

[2] 卡爾·施米特致恩斯特·容格爾,1939年4月26日,見Helmuth Kiesel (ed.),Ernst Jünger–Carl Schmitt. Briefe 1930–1983 (Stuttgart 1999), p. 84。

[3] [Zoé] Gatti de Gamond, Fourier et son système (2nd edn, Paris, 1839), pp. 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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