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只是開始,被拖進暗巷時,嘴里還塞著破布,嗚咽聲斷續。蘇傾鸞蹲他面前,借著月光,慢慢摘下臉上偽裝。
粗布下皮膚雖蒼白,卻已褪去老嫗褶皺,露出幾分當年輪廓。
“周大人,認得我嗎?”她的聲音沒了刻意沙啞,清冽里帶冰碴。
周顯的瞳孔驟然收縮,嘴里破布被他硬生生頂開:“蘇…蘇傾鸞?你不是死了嗎?!”
“托你的福,閻王爺不敢收。”蘇傾鸞用匕首拍他的臉,刀鋒寒意讓他渾身發抖,“當年我在秦國囚牢里,每夜都想著,是誰截了我的求救信。今日一見,果然是你這喂不熟的白眼狼。”
周顯想爬,卻被衛七死死按住。他看著蘇傾鸞手里的匕首,忽然想起什么,臉色慘白:“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
“命官?”蘇傾鸞笑了,笑聲在暗巷里蕩開,“你害死忠良,構陷太子,通敵叛國,這樣的‘命官’,留著污了這三尺地。”
匕首忽然刺入周顯的小腿,他疼得慘叫,冷汗瞬間浸透官服。毒藥是王大爺配的,不會立刻致命,卻能讓人筋骨發軟,謊話到了嘴邊也變了調。
“說,”蘇傾鸞逼近一步,匕首又深寸,“當年截我的信,是誰指使的?”
周顯渾身抽搐,毒液順著血液蔓延,腦子里像有無數只螞蟻在爬。他想閉嘴,可喉嚨里像有股蠻力,逼著他往外吐字:“是…是柳丞相…他說…只要斷了你的后路,定王…哦不,陛下…就會厭棄你…”
“還有我大哥的糧草,為何晚到三個時辰?”
“是…是柳丞相讓人扮成山匪…劫了糧草車…還殺了押送的兵…逼著我…謊報山洪…”周顯的眼球翻著白,卻停不下來,“老將軍戰死…柳丞相賞了我…黃金千兩…還保我升了侍郎…”
蘇傾鸞的指尖在顫抖,不是怕,是恨。她以為大哥的死是戰場無常,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太子的慢性毒,也是柳家下的?”
“是…柳貴妃讓人在太子的點心…里加了‘蝕骨散’…說是…讓他慢慢變傻…就不會礙眼了…”
蝕骨散…蘇傾鸞的眼前一陣發黑。那是種極陰毒的藥,能悄無聲息地損傷心智,最后變成癡傻。柳氏連八歲的孩子都不放過!
“還有嗎?”
周顯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黑血:“柳丞相…還藏了…藏了當年陛下寫給你的…密信…說…說要等你徹底失勢…就拿出來…證明你…通敵…”
密信?蘇傾鸞猛地攥緊匕首。當年她在秦國做人質,為了幫蕭徹傳遞軍情,確實寫過不少信,里面難免涉及明齊的布防。若是這些信落在柳丞相手里…
“信在哪?”她厲聲問。
可周顯已經說不出話了,毒藥浸了心脈,他瞪著眼睛,死不瞑目。
蘇傾鸞抽出匕首,周顯的血濺在她臉上,溫熱的,帶鐵銹味。自己卻像沒察覺,只是看地上漸漸冰冷的尸體,眸里的光比匕首還寒。
“衛七,”她站起身,聲音平靜得可怕,“把他的尸體掛到柳丞相府的門樓上,再留個字條——‘下一個,是你’。”
衛七一愣:“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我回來了。”蘇傾鸞擦掉臉上的血,“蛇驚了,才會亂咬人。”
黎明前的黑暗最濃,柳丞相府的門樓上,周顯的尸體被麻繩吊著,風吹得他官服獵獵作響。
柳丞相接到消息時,正在給柳貴妃寫密信。信紙落地,他捂著胸口,半天說不出話。
“周顯怎么會……怎么會……”他喃喃自語,眼里滿驚恐。周顯是他最得力的爪牙,知道的秘密太多,如今被人殺了還掛在門樓上……這分明是挑釁!
“爹!”柳貴妃派來的內侍慌張闖進來,“宮里傳來消息,陛下…陛下把周顯的案子交給大理寺了,還說…要徹查當年蘇老將軍戰死的細節!”
柳丞相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徹查?他最怕的就是徹查!
“快,”他抓住內侍的手,指甲掐進對方肉里,“讓貴妃想辦法,把大理寺的卷宗換了!還有,去把藏在密室里的密信…燒了!”
內侍連滾帶爬地去了,柳丞相卻癱在椅子上,渾身發冷。他總覺得暗處有雙眼睛在盯著他,那眼神…像極了當年被他逼死的蘇傾鸞。
“不可能…她明明死了…”他哆哆嗦嗦地端起茶杯,茶水灑了一身。
而此時的大理寺,新任寺丞正對著卷宗發愁。周顯的尸體被發現時,手里攥著半塊寫有“柳”字的玉佩——那是蘇傾鸞故意塞進去的,是當年柳丞相求娶蘇家旁支女兒時,蘇家送的聘禮。
“大人,”小吏進來稟報,“廢太子的藥渣驗出來了,確實有蝕骨散。”
寺丞的眉頭皺得更緊。蝕骨散是禁藥,只有皇室宗親能弄到…柳貴妃的父親是丞相,她要弄這藥,易如反掌。
“還有,”小吏壓低聲音,“有人匿名送來封信,說當年蘇老將軍的戰馬,馬蹄鐵被動過手腳,像是人為破壞的。”
寺丞猛地抬頭,看向窗外。晨光正刺破云層,照在大理寺的匾額上,金光閃閃。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蘇老將軍出征前,曾在大理寺門前勒馬,笑著對他說:“這江山,總得有人護著。”
那時只當是句尋常話。如今想來,字字泣血。
“備車,”寺丞站起身,“去宗人府,我要親自給廢太子驗身。”
宗人府的牢房里,傅恒正抱著那件藏著糕點的棉襖發呆。糕點早吃完了,可他總覺得手里還殘留母妃的溫度。
“殿下,”牢門被打開,寺丞提著藥箱走進來,“臣給您看看身子。”
傅恒警惕后退,卻被寺丞按住肩膀。冰涼的手指搭上他的脈,寺丞的臉色越來越沉。
“蝕骨散…用了快半年了。”他低聲道,“再晚些,神仙也難救。”
傅恒的嘴唇抖了抖:“我娘…我娘說,好人有好報…為什么他們要這樣對我?”
寺丞從藥箱里拿出個小瓷瓶:“這是解藥,每日吃一粒,能壓制毒性。但要根治,得找齊藥材。”
傅恒接過瓷瓶,緊緊攥在手里:“大人,您是不是…認識我娘?”
寺丞別過臉,聲音有些哽咽:“老臣…受過蘇老將軍的恩惠。”
傅恒忽然笑了:“我就知道,我娘是好人,外公是好人,舅舅也是好人……他們不會白死的。”
寺丞忽然想起蘇傾鸞當年在朝堂上,為蘇家辯解時的模樣。一樣的倔強,不肯向命運低頭。
“殿下放心,”寺丞站起身,“老臣會想辦法。”
離開宗人府時,寺丞遇到前來探望的柳貴妃。
穿著十分華麗的宮裝,身后跟著捧著補品的內侍,臉上掛著虛偽的笑。
“寺丞大人,”柳貴妃福了福身,“太子身子不適,本宮特來送些補品。”
寺丞看著她鬢邊的珠花,那款式,像極了當年蘇傾鸞最愛的那支。他忽然冷笑:“貴妃娘娘有心了,只是太子年幼,怕是消受不起您的‘好意’。”
柳貴妃的臉色僵了僵:“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寺丞拂袖而去,聲音在風里回蕩,“只是提醒娘娘,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柳貴妃站在原地,看著寺丞離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寒意。她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在脫離她的掌控。
而此時的打鐵鋪,蘇傾鸞正對著一面銅鏡,重新畫上老嫗的皺紋。王大爺在一旁磨著刀,刀鋒映出他眼里的擔憂。
“寺丞是個忠臣,但柳丞相樹大根深,怕是斗不過。”他說。
“斗不過也要斗。”蘇傾鸞用炭筆描著眉,“我要的不是立刻扳倒柳家,是讓他們亂起來。”
她頓了頓,看向窗外:“蕭徹讓周顯去守皇陵,又讓大理寺徹查舊案…你說,他是不是…也開始懷疑了?”
王大爺的動作停了停:“陛下的心,深著呢。或許是疑心,或許是…念舊。”
念舊?蘇傾鸞自嘲地笑了笑:“他的舊,早被新歡磨沒了。”
正說著,衛七匆匆跑進來,手里拿著張紙條:“小姐,柳丞相府昨晚著火了,說是走水,可我看像人為的。”
蘇傾鸞接過紙條,上面是衛七的字跡:“柳府密室被燒,似有書信焚毀。”
她的指尖微微一顫。柳丞相果然慌了,竟燒了密室里的信。可他越是慌亂,越說明那些信里藏著驚天秘密。
“周顯的死,柳丞相的火,大理寺的查案…”蘇傾鸞將紙條湊到燭火上,燒為灰燼,“這潭水,終于渾了。”
衛七忽然覺得,眼前的小姐,比當年在朝堂上舌戰群儒的皇后,還要讓人膽寒。
“接下來,怎么辦?”他問。
蘇傾鸞拿起那把淬毒的匕首,在月光下轉了個圈,寒光刺目。
“該去會會老朋友了。”
聽者脊背發涼,“我記得,柳丞相有個不為人知的外室,住在城西的胭脂巷。”
王大爺猛地抬頭:“您要親自去?太危險了!”
“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蘇傾鸞將匕首藏進袖中,跛著腳走了兩步,“張婆子的身份,還沒到不用的時候。”
她走到門口,忽然回頭,看墻上掛著的蘇家軍令牌。令牌上刻著“忠”字,邊角已被歲月磨得光滑。
“大哥,”她在心里默念,“再等等,妹妹很快就為你報仇。”
暗巷的風卷著落葉,吹起她粗布的衣角。蘇傾鸞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為了蘇家滿門的冤魂,為了圈禁中的兒子,為了那些還在暗處等著她的人,她必須走下去。
因為她是蘇傾鸞,是蘇家的女兒,是永遠不會向命運低頭的。